第二十九章
“这个还不能用。”李兰芬没细究正院长怎么过来了, 耐心地给方晨雨解释,“你外公现在是虚不受补的状态, 暂时还是以调理为主, 不要吃太多大补的东西。”
叶医生也在一旁点头。老山参有时候是救命药,有时候却是催命药, 到底要怎么用它还是李兰芬在行些。
“这个很贵吗?”方晨雨说, “我去还给他!”
“院长也是帮人送的。”叶医生提醒,“你去还院长应该也不会收, 除非让他送的人叫他收回去。”
方晨雨拧起眉头。这买东西有强买强卖的就算了,送东西还有强送的吗?方晨雨以前也和别人一起救过人, 有的人会说一声谢谢, 有的小孩怕被家长骂, 一被救起来就两脚抹油,赶紧溜了。段斯年和段长佑昨天已经说过谢谢了,对方晨雨来说这事儿算是了了, 自然也没有问段斯年是哪里人、怎么联系。
方晨雨年纪小,但也看得出自己和段斯年兄弟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段斯年没主动说以后要联系,方晨雨是不会提的。杨铁头一直以来都教她,该帮的要帮, 而且要记住是自己愿意帮的,不能想着要回报。
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看来段斯年兄弟俩果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对方或许只是电话里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那位院长先生就把自己舍不得用的老山参送了过来,态度殷勤备至。
方晨雨把木盒子放下。她遇到过很多了不起的人, 李奶奶的儿子就很厉害,独自去港城拼出一片天,把所有家人都接了过去;何老也很厉害,轻轻松松地为她赌来五万多,眼都不眨一下;沈绍元、关峻他们也都很厉害,小小年纪做事就井井有条、从不慌乱。
以前有个医生姐姐到她们镇上宣讲,方晨雨也觉得医生姐姐很厉害,不仅会治病,人也好。方晨雨从小脾气拧,和杨铁头一样拧,她看到别人好的地方就想向他们看齐。医生姐姐住在镇上招待所的时候,她每天早上起来就往招待所跑,天天跟在医生姐姐屁股后面当个小尾巴,学着医生姐姐的样子洗脸、洗手、梳头发,帮医生姐姐整理资料和宣讲。
后来医生姐姐走了,偶尔也有别的人到镇上来,方晨雨都会跟着他们跑。外公告诉她,向好的人学习,自己也会越变越好。她觉得老师很好,医生姐姐她们也很好。
只是长这么大以来,方晨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一句话就能改变很多事的人:哪怕知道李院长对她们爷孙俩照顾有加,那位院长先生还是巴巴地把老山参送过来。
“既然院长都送来了,你就收下吧。”李兰芬了解了事情始末,对方晨雨说,“这老山参虽然贵,但对人家来说可能不算什么,毕竟还是命贵些。这东西现在不能用,以后还是可以用的,留着说不定可以救命。”
方晨雨点头。
复查快结束时沈绍元领着方彤彤过来了。方彤彤面色比上次红润很多,见到方晨雨后眼睛亮了亮,挣开沈绍元的手跑向方晨雨。沈绍元得知杨铁头复查结果很好,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让司机载他们去看看刚买不久的院子。
沈绍元坐前头,杨铁头、方晨雨、方彤彤在后座挤一挤。方晨雨把新做的手串给方彤彤戴上,阳光下手串上的小晶石熠熠发亮。小孩子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哪怕方彤彤这两年沉默了很多也一样。方彤彤小声说:“谢谢姐姐。”
方晨雨笑眯眯地和方彤彤说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趣事,还把有人在大奚口落水的事说了出来,准备潜移默化地教方彤彤一些应对方法。人是要救的,可不能赔上自己!
方彤彤认真点头。
姐妹俩说话间,车子也停了。方晨雨抬眼看去,不远处的院巷都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古朴又坚实的墙体显得宁静安谧。巷口有两棵老树,盘枝错节,瞧着有点年头了,那叶子青青绿绿的,还挺有活力。有几只鸟儿站在上面啾啾地叫,也不怕人,人来了还是站那儿,只停下鸣叫,歪着脑袋看人。
方晨雨和方彤彤也停下来看它们。
“啾!”鸟儿终于败下阵来,叫了一声,扑腾着飞走了。
方晨雨乐滋滋地一笑:“这里的鸟真呆,要是在镇上早被人抓光了!”
方彤彤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
沈绍元看着阳光底下相视而笑的两个妹妹,觉得自己买下院子的决定真的太对了,回头得好好感谢关峻才行。
沈绍元刚这样想着,一旁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曦曦兴奋地跑出来拉着彤彤的手不放,两个小女娃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方晨雨抬眼看去,只见院门完全打开了,关峻正好也站在那儿朝外面看,两人的视线正好在空中交汇。关峻长得好,比段斯年也不差,只是段斯年脸上会多些笑意,这人看起来却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人是冷淡了点,不过心还是很好很好的。方晨雨朝他笑弯起眼:“要出去吗?”
“没有。”关峻说,“曦曦听到动静闹着要出来,说肯定是你们过来了,我跟着看看。”
有沈绍元这么个天天带着妹妹的兄长在,方晨雨也不觉有异,点头说:“我们刚到呢。”
关峻正要再和方晨雨说说话,却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顿,望向目光的来源。他听沈绍元说起过更多情况,一下子推断出这个用锐利眼神扫向自己的老人是方晨雨外公。他彬彬有礼地问好:“您好,您是晨雨的外公吧?我叫关峻,是曦曦的哥哥。”
沈绍元也在一旁介绍:“我和关峻是同学,彤彤和曦曦也是同学。我会想到买这边的院子还是关峻提议的。”
杨铁头听沈绍元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就说方晨雨上哪儿认识这么个后生,这样才说得通。再看方晨雨,瞧着好像也坦坦荡荡,没有小女孩遇到心上人的忸怩,杨铁头朝关峻点点头。
只要不是早恋之类的,杨铁头也赞同方晨雨多交些优秀的朋友。
沈绍元领着杨铁头去看他们买下的院子。关峻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目光顿了顿,落在方晨雨手上。方晨雨的手指细长漂亮,也挺白皙,就是上头几个小伤口,有的还有点红。偶尔被袖子磨到了,方晨雨眉头会微微蹙一下,不过她好像不太在意这点小事儿,开开心心地领着杨铁头往里走,问杨铁头往后住哪边。
沈绍元向来体贴,提前把几个采光不好的房间预定下来,说是那几间要改建成杂物间和小书房。杨铁头挑来选去,还是只能选了个沈绍元想让他选的。沈绍元请杨铁头去客厅喝茶,茶还是陆先生留下的,泡起来香得很。
彤彤对这院子可熟悉了,拉着曦曦在院子里玩。方晨雨在一边看着两个小女孩说悄悄话,心情也好得很,正想着要不要陪她们玩点什么,关峻就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方晨雨抬头看向关峻。
关峻走到方晨雨身边坐下,取出一小扎创可贴对方晨雨说:“我看你手上有伤口,还是用创可贴包一下比较好。”
方晨雨一愣,没想到关峻会注意这个。她昨天割芒草的时候确实刮伤了几道小伤口,不过也不深,她没太在意。这点小伤,过个两天就好啦,没必要浪费创可贴这么宝贝的东西。她们镇上都没得卖这小东西呢,弄出伤口顶多用纱布裹一下!
方晨雨想要说不用了,手却已经被关峻抓了起来。关峻手掌比她大一圈,能把她的手完完整整裹在手里。他是城里人,皮肤白,两只手的颜色竟差不多,交握在一起分外和谐。
“没事的,都是小伤口。”方晨雨说,“也不出血了,不用浪费!”
“怎么能说是浪费。”关峻把方晨雨的手摊开,方晨雨的手有点细,手腕细,手掌也细,偏瘦,写字的地方和常用的指头有点薄茧,显然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不过捏在手里还是软乎乎的。就是那些伤口有点碍眼。关峻越看越不喜欢上面那几道微微泛红的伤口,亲自拆了创可贴帮方晨雨把受伤的指头裹起来,然后把剩下的创可贴塞给方晨雨。
从头到尾关峻的表情都又正经又认真,哪怕是手直接被关峻抓在手里,方晨雨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关峻人真的挺好的,一点都不像看起来那么冷淡。
“明天换掉。”关峻叮嘱。
“谢谢!”既然以后是邻居了,方晨雨也没拒绝关峻的好意,开开心心地道了谢。她活动了一下被创可贴裹着的指头,感觉有些新奇,伤口似乎一点都不疼了,还有种暖烘烘的感觉。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峻还记着给妹妹买头绳,方晨雨由衷地说,“有你这么贴心的哥哥,当你妹妹一定很幸福!”
“也不会。”关峻的目光转到正和彤彤玩得兴高采烈的关曦曦身上,坦然地说出实情,“我对妹妹很严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我对妹妹很严格的
关哥:你还是别当我是哥哥了
第三十章
小半个月后, 段斯年与段长佑回到首都。段家本家宾客络绎不绝,全因段老爷子寿辰要到了, 明里暗里送东西来的人多不胜数, 想来拜访的人更是排队等着。外头的不说,段家嫡系和旁支就够多的了。
“真是热闹。”段斯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也不急着带段长佑去找段老爷子,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醒来,段长佑就在外头喊:“哥哥哥……”
段斯年穿好衣服, 走出外头。八月过了,天气开始冷了, 段斯年披了件外套, 打开门瞅向段长佑:“又没开学, 怎么起这么早?”
“爷爷叫叫叫我们去见见见见他。”段长佑说。他向来起得早,起身练练武,最近还加了游泳课, 上回段斯年掉水里可把他给吓坏了。他们爸妈都不在了,他哥哥身体弱, 他一定得保护好哥哥。
段斯年一点都不意外。他笑了笑,领着段长佑去见段老爷子。
段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段斯年这个孙子,本来面上还有几分病容, 见了段斯年就精神了,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回来了也不早点来见我,还睡懒觉到这个点。”
“再过几天就开学了, 还不许我多睡几天?”段斯年径自搬了张凳子坐到病床前,“爷爷,怎么我出去才小半个月您就躺床上了?看来我真是一天都离不得。”
“你就嘴上说得好听,一逮着空就往外跑。”段老爷子骂归骂,脸上却满是高兴。等想到前段时间南边传来的消息,段老爷子又敛起笑意,板起脸问,“有人说你去南边遇到意外了,怎么回事?伤着了没有?”
“您看我伤着了没有?”段斯年站起来,在段老爷子面前转了一圈,悠然地重新坐下,“长佑这家伙不小心害我掉水里了而已,放心吧,他已经去学游泳了,以后我掉水里他准能第一时间捞我上来。”
“掉水里还不严重?”段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下回你要出去得多带点人,别自个儿往那些偏僻地方跑。”
“我晓得的。”段斯年说,“我这不是看您寿辰快到了,替您找寿礼去吗?”
段老爷子一顿。
段斯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锦囊袋子,打开,珍而重之地取出里面放着的东西。
段老爷子脸皮抖了抖。
一个戒指。
段老爷子拿起戒指轻轻婆娑,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我也就随口一提,你还真去找。”
这戒指是当年他打仗的时候丢的。段斯年的奶奶是大家闺秀,他是没钱没势的穷小子,就是好学点儿、长得也俊,就讨了段斯年奶奶欢心。后来他们结婚,他特意弄了对戒指,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那是他当时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后来他的戒指在打仗时丢了,也与段斯年奶奶分隔两地,另娶了他人。
多年以后再相见,段斯年奶奶依然有着当年的美丽气质,她没有再嫁,日子过得很不错,见了他发现他手上的戒指早已换了,也不生气,只笑了笑,去将戒指取出来还他。那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一直到段斯年奶奶去世,他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段老爷子一生杀伐果决,为段家拼下偌大家业,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心中愧疚,永难忘怀。
上回段老爷子梦见了段斯年奶奶,她幽幽地望着他叹气,说他把他们的戒指弄丢了。没想到他只是和段斯年提了一嘴,说那戒指可能丢在南边那个镇子的岩洞上,段斯年这傻小孩就真的跑去给他找。
想到家族中众多纷争,再看看段斯年与段长佑兄弟俩稚气犹存的俊秀脸庞,段老爷子心中愧意越浓。他郑重地收好段斯年找回来的戒指,拉着段斯年说:“斯年啊,你最像你奶奶……”
段斯年垂下眼睫,说:“我没有见过奶奶。”他语气诚挚,“我只想爷爷你活得长长久久,能让我和长佑继续无法无天下去。”
段老爷子见段斯年这么说,又和段斯年说起往事:“你奶奶是很好很好的人……”
外头等着见段老爷子的人等了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都没等到机会,只等来段斯年含笑从里面走出来。段斯年淡淡地对旁边的勤务兵:“爷爷累了,已经睡下了,今天不见客。”
勤务兵立刻应是。
段斯年和段长佑一前一后地走出段老爷子的院子。
勤务兵看着兄弟俩离去的背影,心想:老爷子最疼的果然还是段斯年这个孙子,段斯年一回来别人都别想再凑到老爷子跟前献殷勤。
段斯年与段长佑回到院子里,段长佑说:“哥,你你你……”
段斯年睨了段长佑一眼。
段长佑住了口。
段斯年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含笑说:“接下来家里会更热闹,有些事你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他把刚才段老爷子给他的一支钢笔掏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反正,该是我们的,别人一点都拿不走。弟弟,你嘴笨,记得少说话。”
段长佑点头。
段斯年手一顿,目光落在那支钢笔上,笑容满是讥嘲。
人啊,最不该相信的就是感情,最想要的却又是感情。得到的总是不珍惜,得不到的反而总惦记着。他祖母不回来是对的,回来哪还有她的位置?段家最不缺的就是薄情人——比如他爷爷。
比如他。
……
南华省。
八月三十日,一高新生陆续到校。一高素来提倡学生自治,报到这天在学校组织迎新的都是高二级的学生。方晨雨提早出门,没去报到,先去一高附中那边找齐老师她们道谢。
齐老师一见方晨雨,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嘴里却说:“你这小姑娘可真了不得,害我们挨了校长好几次骂。”
方晨雨与齐老师说了一会话,遇到了另外几个回来找初中老师的一高新生。双方简单地认识过后得知对方都要去隔壁报到,当即决定结伴过去。方晨雨与新认识的朋友到了一高门口,对他们说:“我要等一下以前的同学,你们可以先进去。”
本来就是因为齐老师介绍才认识的,双方也没多大交情,那几个一高附中的学生听方晨雨这么说就先走了。走出一段路之后,有人忍不住开口:“这就是齐老师赞不绝口的那个方晨雨吗?”“看着也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是啊,听说她们那边挺穷的。”
走在最末的女孩听着同伴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初秋方至,校门口那棵老银杏叶子早已转黄,地下落了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方晨雨就站在那棵银杏树下,身上穿着普通的校服外套、头发也只是扎成简单的马尾,从衣着打扮上看确实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不过……这样还普通吗?那要怎么样才不普通?
“姚薇薇,你怎么不走了?”同伴回过头来招呼女孩。
被称为“姚薇薇”的女孩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其他同伴。
这时一片银杏叶子无声无息地飘到方晨雨发上,恰巧卡在她发间,像是亮黄色的发夹。方晨雨丝毫没察觉,瞧见一辆公交停下之后马上迎了上去,与叶小胖他们会合。
裴文静也过来了。她穿着新买的带小外套的连衣裙,脚上是小皮鞋,瞧着美美的。方晨雨两眼一亮:“裴裴你这样穿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