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老人年纪渐渐长,小病不断,能不得大病就已经是上天眷顾。
自己身上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甚至是孩子,几乎是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了一个人身上。年少的时候少年不知愁滋味,一群混小子凑在一起吆五喝六的没个正形儿。但到了这个年纪,人人都很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都在忙碌着,奋斗着。
所以现在兄弟还是兄弟,但是私下的聚会是少之又少了。
柯桓今天来,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天就没意思欢喜劲儿的柯桓说起这个脸色更差,“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关于走私案的所有新闻都被封了,这事情,我遇到过不少,上面的意思摆在那里,就是这事要捂住,不能闹大。你心里早点打算,别被元家反扑。”
聂焱有点懵。
做媒体的,触觉都比一般人敏感,柯桓所在的传媒集团,从前也不是没有挖掘过社会黑暗面的新闻。从地沟油到血羽绒,在这个追求点击率的时代,为了能把企业做大做强,能使用的办法,柯桓都在用。不仅只是报纸、电视这些传统媒体,柯桓在几年前就开始做新媒体,公众号。现在手下甚至开了网红公司,培养了一堆大V。要说号召力,在临海市,柯桓的传媒集团可谓首屈一指。
但报新闻,就经常回触碰到一些边界,有些东西是不能被爆出来的。
所以柯桓一直对这方面很关注,只要出现官方的大规模删帖,那么柯桓就明白了,这是上头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所以,要及时收手。他今天亲自跑这一趟来,就是要对聂焱说,苗头不对,快点脱离出来。
聂焱眉头紧锁起来。
柯桓索性说的在直白些,“你别以为这事情凭着你就能掀过来,元家这么多年,手里捏住的把柄恐怕拿出来能吓死人。真要是动了他们,半个临海市都要拖下水,这样大的代价,谁愿意付,这事情到此为止,你别折腾了。”
终归上面还有一层玻璃天花板,只要上面的人不愿意,就是再怎么折腾,也还是冲破不上去。
聂焱快走几步,拿起家里的座机给关墨打了电话,关墨那边也正激烈,只随口说:“这事情老头子放了话,不能在查,不仅是我们这边,我想政府方面也是这个想法。聂焱,这次别怪兄弟不帮你。”
挂了电话聂焱就站在原地运气。
这样的局面想到过吗?当然想到过!
元家这些年已经成了一个大毒瘤,尾大不掉,要除掉元家,非得扒一层皮不可。这也是为什么聂焱一直隐忍到了元天霖死才发难,原想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元天霖死了,元家的兄弟们争权夺利最白热化的时候,乘虚而入一网打尽。
没想到这事情只是刚刚开始,就被按住了。
根本连一点实锤都还没查出来,事情就被抹去。
柯桓情绪没有聂焱那么多浓烈,他跟元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虽说也是对元家的事情看不过眼,但是这点情绪,完全不能让他不顾自家的安危去放手一搏。
所以话说的特别冷静,“之前视频里出现指证的那些人,都是海外华人,照往常惯例,很快官微就会发蓝底通告,说明这些人都是受海外反动势力裹挟,在抹黑国内企业。给这事情定个性就完了,你理智点,这种时候,敢有动作,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柯桓简直不能更熟悉流程。
聂焱伸手揉揉额头,千算万算,连元家人反咬一口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的就是,根本就不让查!
哪怕明知道身体里面的某一块肉都烂了,也还是要用华丽的衣服盖起来,衣服下是如何的肮脏腐烂,统统不准看。
只专注于衣服的华美就好。
桑乔气的恨不能原地跳,“这都是什么事!居然说我们调查方向有误,全部推翻让我们现在就结案?”桑乔也是下午跟局领导开会,接到通知说之前调查的方向有误。‘黑药厂’案根本就是一个个案,现在只抓住景文渊提起上诉就可以,这个案子就此结案。
谁能明白桑乔的内心,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盼来了元家的犯罪证据,那么多的人联名出来指证,连一直没什么作为的调查组都有再一次组建的兆头,没想到她摩拳擦掌,甚至连自己身上有肿瘤都阻止不了她想要大干一场,把所有的犯罪分子都送进监狱的时候,突然有人当头一棒,让她别查了。
这怎么可能呢!
桑乔都已经打算好,哪怕这条命不要,她也要将元家的人绳之于法,现在可好,一切都成了笑话。
关墨抱住人,他刚挂了聂焱的电话,根本就来不及解释什么,因为眼前的情况更糟。
感觉到桑乔情绪的翻涌,关墨急忙哄着,“你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病人了是不是?梁柔说你这个病最忌讳的就是情绪起伏大,尤其是负面情绪,绝对不能有。你都忘了是不是?还想不想好了?”
他关心她的病,桑乔却一丝都顾不上了。
她吼道,“不想!”都到这个时候了,病不病的还有什么好想的,桑乔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这一次的失败,让桑乔看明白了,可能她终其一生,都无法把犯罪分子捉拿归案。邢封、梁辛,她不仅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甚至连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真相都有可能永远一无所知。
最可怕的是什么呢?对警察来说,永远无法知道的真相,无疑是击碎了桑乔所有的信仰。
她是一个为了查案能不顾自己的人,现在却生生的让人给压住,不准查。
桑乔内心的不甘不平,可想而知。
关墨眼睁睁的看着桑乔眼球里都充了血,心急的恨不能打晕她。也是到了这种时候,关墨才第一次如此彻底的了解,原来桑乔是如此倔强的一个人。她的这种眼中不容沙子的劲头儿,恐怕连关墨都比不过。就是部队里最轴的傻头兵,都难找个如桑乔这么认死理儿的。
没办法,关墨在急也还是要给桑乔开解,不能任由她这样折腾自己,“顾全大局懂不懂?现在不让你查,往后总有机会,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以后在查。”
他只能给她‘画饼’让她不要如此绝望。
但显然,这些关于未来的期许根本不能打动桑乔。
桑乔身子晃了晃,像是原本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到了沸点,之后,她就有些虚脱了,人软软地往下滑。被关墨抱着,却也没能给她多少精神力。眼睛放空的说:“你根本不懂你没有亲眼见过梁辛的样子,你更没有见过邢封的样子。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我只知道让元家在这么继续下去,如梁辛邢封那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景文渊这样的药厂,不可能只有这一家,这个犯罪集团不被连根拔起,往后一切就还会继续。而且会更为猖獗,又要有多少人多少人受害。”桑乔眼泪珠子断了线一般的往下流。
她亲眼看到过梁辛生死不知,浑身是伤痕的模样。更震撼的,还是面对邢封的时候,邢封被注射过精神类药物后,根本忍不住任何人,真的就如电影里的僵尸,他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进攻,毁灭。
别说是桑乔,但凡是亲眼看到过邢封当时状态的人,都无法平静自己的内心。
有些丑恶,甚至让人不敢直视。桑乔没办法想象,这样的东西还会继续传播下去。桑乔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她很清楚,接触毒品、患瘾类药物最多的人群,其实是青少年。敢想吗?这样可怕的东西会进一步去侵害我们的孩子把一个个少年少女变为僵尸一般的人,并且一旦过量,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恢复理智。
一旦涉及,一生全毁。
桑乔屈下膝盖,就在关墨怀里蹲下来,她不断再说:“我发过誓的,发过誓的”
在进警校的第一天,她就跟邢封一起,站在阳光下对着国徽警徽发誓,这一生都要投入惩恶扬善的行动中去。那时候脑海里想的,都是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画面。年轻的时候,谁不想着纵横四海展一番英雄本色。
但时光就这样改变了所有人的模样。
邢封已经成了意识涣散的废人,此生怕是都要在精神病院里度过。
而她,要在清醒中抛弃当年的誓言,把自己最珍视的信仰抛弃,从此,她跟邢封又有什么区别,都变成了年少时想都不敢想会变成的人。
她要去做一个漠视别人生死的贵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