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原材料。”沈越将石头放好，对夏枝解释道，“矿物颜料的原材料，因为矿物的特殊性，好的矿物原料，最好能手动打磨制作出来，才能物尽其用，不浪费它的珍贵。”

夏枝听得一脸茫然。

沈越见夏枝不太明白，走到他刚放好的石头面前，对夏枝勾了勾手指。

大神勾手指，夏枝想都没想，立刻一脸狗腿地跟了过去，站在沈越的身边。

沈越的手指停留在了刚才拿走的这块绿色的石头上，白皙的指尖和绿色的矿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论是沈越的手指，还是矿石的颜色，看起来都好看极了。

夏枝听到沈越说：“矿物的天然型，导致它的颜色是分布不均的，这里浅一点，这里深一点，每一道颜色都非常的特别。

“目前的人工智能，还没有办法完成艺术性的工作，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日常上网，如果频繁登入的话，会让我们输入验证码，原理就是人工智不能分辨出色彩的差别。

“而如果这一块石头直接放进机器里打磨，所有颜色都混合在一起，只会变成一种颜色。”

这回夏枝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那手动制作的话，要怎么做啊……就是你工作间这些道具就可以了吗？”

“有一部分可在这边完成。”沈越道：“把它们敲下来后，分门别类，再一一磨碎，然后加水，进入水磨的环节。因为是手工弄的，需要的时间比较长，如果我回校的时间比较久，一般我都会带一些回来，趁着有空就多磨一磨。”

“这样磨要磨多久啊？”

沈越停顿了一下：“不会很久的。”

这是夏枝第一次听沈越说起自己日常的生活和工作，又是她完全陌生的领域，顿时好奇地不得了，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沈越的停顿，又问道：“磨完就算做完了吗？”

沈越对夏枝摇了摇头：“还有很多道工序，需要反复地重复着这些步骤，才有可能成功。”

他说得简单，但夏枝看着那些工具，光是靠想象，就觉得枯燥不已，决非常人能够忍受的。

然而沈越偏偏就能坚持下来，明明出生书香世家，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只要他想，有大把的人生供他挥霍，他却让自己的时间停留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做着重复而单调的工作，只为了打磨一份颜料。

夏枝心里很震撼，又有几分不解，他相信大神选择做这些，一定有他的理由，凭靠她对沈越的崇拜和信任，她相信沈越做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只是以她浅薄的眼界，一时之间有点儿理解不了。

夏枝道：“沈越，我还是有点儿不太明白，我可以问你吗？”

“当然。”沈越道。

“机器虽然会把矿石弄成同一种颜色，但不同的矿石，肯定会有细微的差别，比如这个绿色，只要最后都是绿色，不就行了吗？还有这些颜料……我们平常买的颜料，都是机器做的吧，不然都是人手工做的，岂不是要累死了？”夏枝道。

“虽然都是绿色，虽然只有细微的差别，但用在画上，这种细微的差别，会有很大的影响。”沈越道，“国画有传统的审美情结，讲究有而不露，相较于化工生产出来的批量颜料，这种精心研磨出来的，上色后虽然颜色更鲜亮，但却不扎眼。不仅是颜料，包括毛笔，纸，这些都已经有机器量产化，但依然需要有人进行手工制作。”

沈越说着，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手指又一次停留在了那块石头上：“——像这个绿色的矿石。”

“它最终会变成绿色的颜料，同样一种颜料，画在人工制造的纸上，和画在普通的纸张上，由于普通纸张中含有漂白剂，和颜料发生化学反应，会导致最终的颜色变得不够纯正。

“而对于许多画家而言，颜色是否纯正，会从根本上影响整幅画感官，我师从的老师，主要针对的是华国古画的研究和修复，那些珍贵的文物，在很多年以前，就是用这种颜料，这种纸张绘出来的，要重现当年的风采，就必须要使用和当初相似的材料才行。”

夏枝点了点头，道：“这些矿石，很贵吧？”

沈越没想到夏枝能想到这一点，对夏枝点了点头：“在古代，贫富差距很大，层次越高的人掌握越多的资源，就越享受这种精神艺术上的追求，使用最贵的原材料，运用最精细的工艺，请最精湛的画室创作，都是他们地位的一种体现。

“从原始社会到封建社会，文明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人的历史与文化在不断被丰富，但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原材料，却也在人类追求自我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少。

“一般来说，遗留至今的国宝古画，不论在古代还是当代，都是人类精神面貌最直面的一种折射，创作它时所只用的原料，也是最珍贵的，像这些石头，文人使用的，往往是最顶级的。”

夏枝听着，思考了一下，慢慢理解了沈越的意思：“所以……远古时代的建筑才会那么大，那些树木，矿石，全都是以大而为荣，代表自己手里掌握的资源越多，越往后，原料越来越少，同时人类的文明进程发生变化，人就开始追寻精致度，到了近代，工业革命，还有现在的信息时代……嗯，未来可能出现的人工智能时代……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种体现，从而也改变了人的生活和……审美？”

夏枝不太会运用那些专业用词，说得有些磕磕绊绊，说到后面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都忍不住尴尬地笑了起来：“我乱说的。”

“挺好的。”沈越鼓励地看着她。

夏枝不好意思地看了沈越一眼，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如果那些研发新科技，探索新领域的人是在追寻人类的未来，那么沈越他们这些辛辛苦苦修复古文物的人，就是在找寻人类曾经的遗迹，证明人类在文明探索中努力踩下的每一个脚印。

一想到这里，一种无尽的渺小感向夏枝扑面迎来，她只是一个每日混吃等死的女大学生，目前最大的忧愁，不过是期末考考试不及格，担心影响以后就业罢了，然而站在他面前的沈越，却已经走到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夏枝和很多人一样，都以为期中考考试不及格，肯定给了沈越不小的打击，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沈越早就已经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只要了解过沈越的人，都不可能将这么一次小小的考试看在眼里。

他每天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坐在这个角落，与这些矿石，植物，古画打交道，拥有这样意志力的人，从来不会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同时，夏枝也相信他不论做什么，从事哪一个行业，一定都可以做到最优秀。

如果说夏枝以前对于沈越的崇拜，不过源于各种加持在沈越身上的光环，一直到今天，夏枝才彻底认识到，这一个站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有多优秀。

而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正喜欢着她。

一想到这里，夏枝心里有些窃喜，同时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甚至可能还有一种隐隐的自卑。

“夏枝？”沈越察觉夏枝神色有异，低头看她。

“嗯？”夏枝抬头看沈越。

“被这些东西吓到了？”沈越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被它们吓到，它们可都是我们最珍贵的国家宝藏啊。”夏枝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沈越，你喜欢我吗？”夏枝低声问道，“我长得一般，性格宅，没什么朋友，没什么爱好……我觉得我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吸引到你的地方。”

沈越看着夏枝没有说话。

夏枝道：“别说你了，你看，在你之前我也没交什么男朋友，更没有什么人追求我，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能在一起，这一切都……太梦幻了。”

沈越道：“夏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学美术，学习修复古画吗？”

夏枝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