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护士温柔的对她说了句什么,可惜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清楚。
一片薄薄的像是布料一样的东西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他们将她抬了起来。
先是脚上感觉到了灼烫的感觉,接着是手臂,再接着是嘴唇,到最后,她眼前发红发亮,浑身都沐浴在了一片温暖之中。栀子花的香味和阳光一起包裹着她。
她躺着,一动不动,眼泪却从眼角安静的落了下来。
时过境迁,她已经忘了。
原来阳光在幻觉里,也是这么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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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茜昏迷不醒已经好几天了。
秦出请了长假,陪在她的身边。她就像疲惫了这么久以后,终于能睡个好觉一样,安安静静的躺着,秦出碰她,抚摸她,吻她的额头,她都毫无反应。
秦出从出租屋里找到了她高中和大学时候写的日记,那些灵动而生活化的文字像是一幅幅图画一样,跳跃在秦出面前。
他给她读她的日记,从不厌倦。
“201x年9月1日,开学了。我和赵西屿去吃沙县小吃。真好吃啊。”
“201x年9月2日,赵西屿说他不喜欢鸡腿饭里的豆干。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我替他吃掉了,并且告诉他,我喜欢。”
“201x年9月3日,今天赵西屿没和我一起上学,他说陈兮兮约他一起上学,他觉得她的美丽足够和他匹配。我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也很美……但赵西屿说我做个整容会更美。他答应将来如果真成了整容医生,会给我终身免费整容,还保修。”
“201x年9月4日,赵西屿还记得我喜欢豆干。我吃掉了三人份的豆干,真难吃,但他笑得挺好看,值了。”
……
“201x年8月9日,毕业典礼上,赵西屿和陈兮兮一起表演了小提琴。我把手掌拍到发痛。”
“201x年9月19日,赵西屿从军事学校里逃出来,我把所有的钱借给了他。他想做什么我好像帮不上忙,但他说要开始打工赚学费,我得帮他。”
“201x年10月8日,他拥抱了我,离开了这个城市。”
……
“201x年5月2日,利用假期打工,存钱去找他。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即使这些事情可能会导致两个人之间友情的破裂。”
“201x年6月7日,钱攒够了,还有多余的钱给他买一双球鞋。”
“201x年6月8日,我没有失恋。”
“201x年6月9日,我只是清醒过来了而已。”
“201x年6月10日,我需要一场旅行,来消耗多余的矫情。”
秦出读到最后,默默地伸出手去,揉了一把林茜茜的头发,算是报复。
她的旧日记本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秦出伸手去拿另一本日记,却发现这本日记竟然一页也没写。他不死心的多翻了几下,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秦出捡起照片,发现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在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甲板上站着嬉笑拍照的人群。而他站在靠近海面的地方,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发乱。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林茜茜,也不记得自己在专注的想些什么,才会连这样一个女孩子将他拍进照片里都没有察觉。
秦出将照片翻转过来,忽然之间眼睛泛酸。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看清照片的右下角画着一颗桃心,还写着一串英文。
Readytostart.
准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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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信然下班到医院来看了林茜茜一眼。
他手里还提着好几个果篮,几乎快拿不下了。
秦出站在窗边翻看着他带来的案件信息,而他站在秦出对面跟他说话。
“受害者都救出来了,加上陈映攸,一共二十个。那两傻逼倒是什么精神问题都没有,但就是坚定的认为自己和对方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为了这事儿闹了好几次自杀。要不是我这身份,我都想成全他们……对了,还有这些果篮儿,这个是小张的,这个是小李的,这个是小赵的。这个是小吴……和我的。”
他咳了一声,指向最后一个装着满满芒果的果篮,顿了顿,“还有这个,是小徐买的。”
秦出没有抬眸,只是“嗯”了一声。
赵信然摸摸鼻子,忍不住说了一句:“男人真的都是大猪蹄子。”
秦出没理他,他一个人试图摸烟,又反应过来这是病房里,只能拍拍秦出的肩膀。
“咱们出去说话,免得吵到林茜茜。”
秦出觉得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但看了眼林茜茜,还是替她理了理头发,接着跟着赵信然出去了。
两个人一聊案子就是一个多小时,秦出频频看手表。赵信然抽了几根烟把想了解的事情了解了,终于跟他挥挥手告别。
秦出快步走回病房内,脚步一下子顿住。
他看见被子被人掀开了,床上空荡荡的一片,林茜茜不见了踪影。
秦出立刻走到了护士台前询问,护士愣了一下:“金发小姐?我们没看到呀。没有这个人出来吧。”
秦出心里“咚”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破了一个洞,刺骨的风刮进来吹得他心脏疼痛。
他紧张的回到病房里再次确认,接着是走廊和其他病房。
一路走一路询问,但好像真的没人看到过一个金发的女人走出去。秦出嗓子干渴得厉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快步向着医院的小广场跑了过去。
世界阳光明媚,需要健身的病人都在小广场里来回走动,接受阳光的沐浴。
在那些人里,也依然没有一个金发女人的身影。
秦出微微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个人。
一个低着头的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向他迎面走来,看不到脸,但动作却让秦出无比熟悉。
她走近了,对面了,接着和秦出漠然的擦肩而过。
秦出站在原地没有动,手却伸了出去,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像扎根在土里的植物根系,牢牢地再也拔除不掉。
“林茜茜。”他笃定的低声叫出她的名字。
女人的身体一僵,接着她转过头,看着秦出。
秦出看不见她的脸,但他知道她一定笑了。
秦出伸手去摘她的口罩,却见她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他嗓音发颤的问。
林茜茜微微一耸肩,嗓音也有点战栗。
“我刚才照了一下镜子……我的鼻子撞毁了。我现在特别丑,你等我去整好了,再摘口罩行吗?”
秦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你如果介意,就不要摘。”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但你现在真的很漂亮,我已经看过很多次。”
林茜茜眼中闪过一丝窘迫,转瞬即逝后,又换上了暖暖的光。在阳光下,里面的温度似乎要溢出来似的。
“你怪我吗?”她问。
秦出像是早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似的,收回了手,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笨蛋。”他说道。
在林茜茜怔住的瞬间,他很认真的对她说道:“早在你昏迷的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讨厌粉红色,但如果是你穿着粉红色,我会觉得很漂亮;我讨厌一个人轻佻,但如果是你第一次见面就牵我的手,我会感到很惊喜;我讨厌欺骗……”
他顿了顿,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听得林茜茜心底发酸。
“但如果是你给与的谎言,我除了承受也没有其他选择。”
“你似乎对我误解很大,我热爱我的工作,却更热爱你。没有必要做出选择,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林茜茜,即使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你的行为,我也知道你在做什么。所有人叫你圣母,我只会觉得你傻得可爱。在你离开的这七年里,我一直在想,林茜茜你看,我的生命里没有你,变得多么无趣。”
“我讨厌欺骗,但更害怕失去你。”
“更何况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这么做。”
一滴眼泪从林茜茜的眼眶滑落,秦出抬手替她擦去,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林茜茜,我知道。你既是想救陈映攸,也是想救自己。”
林茜茜笑了。
她从这一刻开始才感觉,自己终于从囚笼中走了出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淌落,她用力点了点头,摘掉了自己的口罩。
秦出的手指仍然没有离开。
他轻抚她额上的伤,轻抚她太阳穴的擦伤,更没有忘记她被撞歪了的鼻子。那双深湖一样的漆黑眸子里看不见嫌恶,也看不见其它情绪。林茜茜只能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哭到双眼发红,鼻子也发红,只有眼睛里,映出他认真的脸。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双唇柔软温柔。
“林茜茜,你在我的眼里依然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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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照在整条街道上,萧瑟的红了一片。
赵西屿从医院里走出来,揉了揉发红的双眼。他一边走,一边点燃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
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儿从街对面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哥,买朵花儿吧,买朵花儿去看病人再好不过了。”
赵西屿本来不打算理,一低头,在花篮里看见了一小束紫色的雏菊。
他嘴角带着抹没温度的笑,伸手拿起雏菊掂量。
小女孩儿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觉得有戏,顿时就跟他聊了起来。
“大哥哥,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呀,失恋了吗?”
“没有啊,我这是根本就没告白过。”
“那你就更要买束雏菊了呀,买束雏菊送给她,她就知道你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