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头,看见阮恬背着笨重的书包,朝他奔来,一直跑到了他的身前。
阮恬从书包里找出一把伞,递给他:“给你。”
沈从南没接:“那你呢?”
“我马上就到家了。不用伞。”
“……”
阮恬拍了拍书包,“而且我还有一把。”
沈从南迟疑了一下,接过伞,“所以,你带了两把伞。”
“嗯。”
“其中一把是给我带的?”
阮恬抬眼看他,“嗯。给你的。新买的。现在两把都是黑伞了。”阮恬说着说着,脸颊奇异地飘了红,“以后我只会给你送伞的。很晚了我要回家!”
阮恬说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打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地说完了,就落荒而逃了。
阮恬回到家,家里没开灯,又拉着窗帘,整个屋子都显得格外昏暗。
阮恬站在玄关口,后退了一步,迟疑了一下,轻喊了一声,“妈?”
没有声音。
阮恬抓住了门把,马上打算逃走。
“恬恬。”是阮舒的声音,平静又死寂。
阮恬又往回走了走,再次喊,“妈。”
阮舒从阮恬的房间里出来,一步步朝玄关口的阮恬走,“恬恬。你帮妈妈一个忙好不好?”
光线暗,但是阮恬还是看清了阮舒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渍,像一朵朵从玫瑰花瓣,杂乱地粘附在阮舒的衣服上、裸|露的脖子上、双手上。
异样的恐惧涌上心头,阮恬再次往后退。身上像上了发条,止不住地颤抖,“妈,你这是怎么了妈?”
阮舒张开了双臂,朝阮恬走着。她像是魔怔了一般,神色越来越癫狂,“恬恬,你在怕什么?妈妈替你把方顺杀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还要害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要强|暴你了!”
阮恬恍若当头棒喝,整个人被怔住。
阮舒趁着阮恬出神的功夫,冲了两步抓住了阮恬,“是我替你杀了他!不然他今天在浴室里,你的房间里装上隐形摄像头,你就会被他全部看光哈哈哈哈!我对他这么好,我对他这么好,做给他最好吃的,给他用最好的,住也住我的房子,什么都不用操心,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他会喜欢上你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你个狗杂种!”
阮舒使劲晃着她的肩膀,像发怒发狂的母狼一样,见谁逮谁,发泄着内心的愤懑与不满:“凭什么!凭什么!他竟敢对你有苟且之心。”阮舒带着血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阮恬的脸颊:“所以妈妈替你杀了他,妈妈是不是对你很好?嗯?是不是对你很好?”
阮恬的神经太紧张,紧张得快要麻木了。她打了个冷战,浑身一个机灵。
她有种错觉,阮舒疯了。
她好像也跟着阮舒一起疯了。
阮舒扣着阮恬的双臂,祈求道:“恬恬,妈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去帮妈妈自首好不好?你还未成年,杀人不犯法的。你去自首,帮妈妈顶罪好不好?大不了你就告诉警察说是他先对你有苟且之心的……”
阮恬艰难地启口:“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自首?我不自首。”
阮舒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在了阮恬脸上,“我养你这么多年,现在帮你杀了人,你还要以仇报怨,你有没有良心。”
阮恬咬着下嘴唇,强迫自己不许害怕,“妈妈。你不是为我杀了他,你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了背叛你了你才杀了他。妈妈你忘了,你从小没有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没有告诉我我爸爸是谁,没有教我一点生理知识。你除了生下我,用钱养大了我,你什么教育也没给我。而且就算我去自首,警察还是会查出真相来的。所以,妈妈,我们坦白一点,你去自首吧。说不定还能坦白从宽。”
阮舒气急:“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坐牢!我花在你身上的钱难道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直接把你扔在孤儿院里!饿死你冷死你算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没良心!”
阮舒越说越来气,抄起离身边最近的东西就往阮恬身上砸。
阮恬想跑,却被阮舒抢先一步堵住了门。
阮舒一个扫帚直接往阮恬身上敲,“没良心的东西,良心被狗吃了小畜生!要不是你,我早就嫁人了,我早就过上好日子了!我早就过上好日子了!你个小畜生!小畜生!”
阮舒打得累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阮恬:“好啊,既然你不肯去自首。那你就跟我一块逃吧。”
阮恬左手边的缝针还没拆,原本这些天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但这会儿感觉那扣子似乎又裂开了。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啮噬般的疼。她伏倒在地上,咬了咬牙:“不。我不逃。我才不要跟你走!”
阮舒像潜伏在黑夜,张着血盆大口的兽。她朝着阮恬嘶吼:“你必须跟我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不跟我走,你马上就会去警局把我给告了!”
第二十四章
五年后。盛夏。
出租车拐弯之后,视线里的路面陡然变得宽敞起来。
路两旁立着成排郁郁葱葱的灌木松柏,一路排到了路尽头的一处白墙建筑。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牌匾,上头写着:H市女子监狱。
出租车在门口停下,那司机显然是H市本地人,操着地方口音问:“姑娘,来监狱里看亲戚啊?”
阮恬一张脸上寡淡平静,她挂了抹并不熟练的笑意,说:“嗯。来看我妈。”
“……”司机微怔了下,诧异和好奇溢于言表。他从后视镜里觑了眼阮恬,“我在外面等你,快点。”
阮恬轻“嗯”了身,躬身开门出去了。
司机按下车窗,点了根烟。
外面日头正在升起,柏油马路跟上了蒸笼似的,源源不断地腾起热气。
那司机嫌热,抽到一半,就扔了烟头,按上了车窗。
探监室里开了空调,阮恬一进去,就被冷气围了满怀。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服务窗口,她敲了敲玻璃窗。
里面的女警卫员见到她,已经有些眼熟。她公式化道,“身份证。”
阮恬熟练地从包里翻出身份证:“我要见阮舒。我是她女儿。”
女警卫员打了内线,没过几分钟,她挂下电话,半抬着脸颇为同情地看着阮恬:“不好意思。阮同志不想见你。”
阮恬收回了身份证,笑笑:“好。那今天也麻烦你了。”
女警卫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礼貌道,“不客气。”
阮恬背好包,就要走,忽然,那女警卫员喊:“阮恬。”
阮恬回过脸,脸上挂了个问号。
女警卫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语重心长道,“阮恬。不用来了。她不肯见你的。”
阮恬这回再朝她笑了笑,笑得不再那么勉强。
她说:“谢谢你。我们下次再见。”
阮恬回到家,正是午后。
阮恬住的是合租房,和一个叫纪言初的北方姑娘一起合住。
纪言初比她小一岁,是同校同专业的。
五年前,阮恬被阮舒带回了乡下外婆家。为了防止阮恬报警,阮舒关了她整整半年,一直到警察追查出真相,阮恬才重新获得了自由。但因为错过了高考,阮恬又重新找了另一所高中复读了高三。
刚到H大时,阮恬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没有高压的课业和学习逼迫她集中精力,她几乎每晚都会做梦,梦见阮舒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她,让她去替她自首。
就是在这个时候,阮恬遇见了纪言初。
阮恬性子冷,不善与人套近乎。
很多人一看到阮恬生人勿进的样子,也就不怎么主动和她交朋友。
除了纪言初。
纪言初这人看着虽然傻白甜,但心思纯善。无论阮恬接不接受,每次都特别主动地照顾阮恬。久而久之,阮恬也肯跟着她亲热了。
后来阮恬和纪言初毕业了后,就一起留在H市工作。
阮恬刚踏进家门,窝在沙发里的纪言初就将手机在一边,半卧起身,“回来了?”
阮恬走了两步,将窗帘拉开,顿时房间被填进一片光亮:“大白天的,怎么全把窗帘给关了?”
“夜间动物的作息你不懂!”
阮恬将楼下的买的菜分类放进冰箱,笑着说,“嗯。我不懂。”
“这回见到你妈没啊?”
阮恬收拾冰箱的动作顿了顿,“没。”
纪言初翻了个身,膝盖弯曲,小腿在空气中来回摆动。她两手托腮,“就你那妈,你对她好顶个什么屁用。她可是差点没毁了你一辈子。”
阮恬关上冰箱门:“好了,不说她了。今天周末,明天又要上班了。下午打算干点啥?”
纪言初捞过手机,吹了个口哨,打开微博,“还能干吗?单身狗的双休日追追星呗。听群里的人说,范星今天16:49分到虹桥机场。”
纪言初直起腰,跪在沙发上,两眼冒着小星星,抱着抱枕就像抱着范星一样,日常给阮恬科普,“我们范星16岁就出道了,今年都已经出道八年了,没整容没女友没黑历史的三美好爱豆,嘤嘤嘤,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追我们范星嘛!”
阮恬听她的这套说辞听得耳朵早起茧子了,她打开电视,将频道调到芒果台,指了指电视剧里的男主:“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有爱豆了。”
纪言初也不是第一次听阮恬说沈从南是她偶像了,她忍不住地一百零一次教育阮恬:“你说你粉谁不好啊?偏偏喜欢这么个,不仅整容,绯闻女友一大堆,还黑历史能绕着地球说一圈的沈从南啊!”
阮恬从冰箱里倒了杯水,坐到纪言初身边,也捞了个抱枕抱在怀里。
她靠在纪言初肩膀上,看着电视里的沈从南:“他没整容。”
“屁。我看网上好一堆分析贴,都说他整过。而且你忘了,就前两天,微博热搜第一是啥,还不就是‘S姓小鲜肉耍大牌’,把人新浪的记者晾了半天没搭理。全网嘲都没眼看了好不好?这种人你喜欢他啥啊你!”
阮恬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在纪言初肩膀上,“是啊,差爆了。也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五年前吧。”
“他不是四年前才出道?”
阮恬愣了愣,“哦,是哦。”
“服了你了。还你偶像呢,连他什么时候出道都不知道。”
纪言初看了眼电视剧,沈从南演的是个被安插到贩毒团伙的警察,里面模样倒是很帅。纪言初感慨,“他长得真不赖哈。怪不得脑残粉尤其是颜狗粉最多。”
阮恬笑了,“是吧。我也觉得他长得好看。”
纪言初翻了个白眼:“这么喜欢他,怎么还天天当白瞟粉?”
“白瞟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