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你喜欢就都给你。”苏礼铮笑了笑,手也跟着挪了挪,又到了她跟前。
朱砂眨了眨眼,高高兴兴的张了口,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面上一慌,转过身连忙跑了。
只有苏礼铮还愣在原地,为着她刚才无意中的触碰感到心神恍惚,只觉得有什么从手指传上来,直击心底。
又过了好一阵,天又暗了下来,有点点滴滴的雨从天而降,朱南招呼了大家要下山。
苏礼铮走在最后,冲朱昭平的墓碑鞠躬道别后,他站在那里望着那张小小的照片,有些出神。
他想起当时朱昭平拉着他的手托自己照顾朱砂的场景,心里不无感慨。
“爷爷,把小师妹交给别人到底不放心,日后……”他喃喃的,说着想说的话,“就交给我罢。”
“苏礼铮,你蘑菇什么,要落雨啦!”朱砂走了一半路发觉他不在,忙回头喊他。
苏礼铮回过身来,望见山路阶梯上容颜正好的女孩,她神色平静,已经不似初初痛失至亲的悲恸。
果然,时间是良药。他笑了起来,回了声:“马上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侄子(微笑):我代表了官方吐槽……
苏师兄(微笑):克己啊,你要照顾好你小姑姑。
大侄子(冷漠):……哦。
碎碎念:
问吃火锅有啥着急的那个崽,你大概不知道肉在锅里肚子饿的感觉……
第62章
端午节前两天, 霍女士商量大家要做多少的粽子,朱砂是个贪吃的,咸的要, 甜的也要, 掰着手指头来数。
“要有咸蛋黄的,要有咸肉的, 啊还要赤豆的,可以蘸白糖!”数到最后她忍不住吸了下口水。
霍女士佯装有些不满,“这么麻烦,你来做好的了。”
朱砂立即就扑了上去,猴在母亲身上, 径直撒着娇,“啊呀,妈妈!你是天下最好的妈妈!给我做一个嘛, 就每个口味要一个就好……”
苏礼铮端着茶杯,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她,笑吟吟的在心里计算时间,对即将到来的节日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然而总有别的事先一步到来,打乱原本就订好的计划, 甚至是心情。
下午六点,急诊科办公室依旧没有人离开, 太多的工作使得他们的下班时间一般都晚于规定的五点半。
苏礼铮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朱砂也还要大半个小时才会下班,于是他便慢悠悠的开始检查学生写的病历, “回去罢,有错的一会儿我发微信给你们,明天来改。”
两个学生应了声好,然后转身就要出门去更衣室换衣服下班,可还没走到门口,洪主任就进来了,好似有话要说,他俩就又贴着墙根站住了。
“各位医生,刚刚接到通知,五点四十分在市三中门口发生了持刀伤人案,已经造成了十九名学生受伤,现在我院已启动一级急诊预案,我们科要承担起急救任务,不容闪失。”洪主任的声音低沉,面色严肃,眉头紧紧的皱着。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互相看看,都看见彼此面上的沉重。
市三中距离省医院不过是隔了三个街口,正处于繁华地段,又是重点中学,师生人数都很多,事情发生时正值放学时间,必然会引起骚乱。
而惊恐情绪的迅速蔓延,又会引起更大的动乱,就像一个恶性循环,如果不能立即处理停当,受伤的学生未必只有这十九人。
一时间室内的气氛都沉静下来,凝重得像有低气压在头上,空气都快凝固了。
室外的救护车忽然鸣了两声笛,洪主任顿了顿,缓了一口气,语速却没有停下来,“现在我院除一辆待命救护车外,其余所有救护车将和市120中心一起参与抢救和伤员运送,由苏礼铮医生担任队长,随时保持与医院的联络,除随车医师外,其余医生全部原地待命,准备接收患者,全力以赴进行抢救,好,出发!”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苏礼铮随意点了林平儒和陈泽一起出门,又另带了三名第三年的规培生。
他们在门口和外科的同事汇合,以每辆救护车配备一名驾驶员、一位担架手和两位随车医师的阵容,从医院大门鱼贯而出,左拐,驶向事发地点。
正是下班晚高峰开始没多久,又遇上了事故,从省医院去往市三中的路上堵满了车子,像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盒子。
苏礼铮的车在最前头,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皱起眉望着前方的车流,当机立断的拿起了播音器。
“这里是120,前方路段发生事故,伤员情况严重,亟待救援,请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急速的声音透过喇叭清晰的传到前后左右,像是刺头空气的尖锐的针。
绿灯适逢其时的亮起,苏礼铮很快就看见随着他的声音往两旁道路让开的车辆,拥挤的车流中间艰难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当车辆从这条路上疾驰而过,他一边继续喊着话,一面看划过车窗外的每一辆车,车速太快了,他其实看不准那些车子,却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这个他出生并且长大的城市,在用这种方式让他感知它的人情冷暖。
车子很快就到达现场,市120的吴医生已经在现场了,他刚给一个受伤的孩子做完包扎,看见苏礼铮他们,立即就告诉他们:“情况非常严重,除了持刀伤人,还发生了连环车祸。”
苏礼铮举目四望,周围都是乱哄哄的人群和刺耳的哭声,十几个孩子倒在血泊里,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不需要他说什么,林平儒等人已经红了眼,沉默着冲了上去,带上手套跪在地上开始抢救伤员。
有人在大声喊:“110呢,110在哪里!”
还有人在哭叫:“救救我孩子,120呢,有没有医生啊,他还有一口气,求求你们……”
苏礼铮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用力做着心脏按压,一下又一下,像是按着极其微弱渺茫的希望。
他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有祖父去世时他站在床头无声的哭泣,有朱昭平葬礼上朱砂憋得通红的眼,有第一次抢救失败后满怀的挫败……
根本不敢去想,这样年轻的生命到底怀着怎样的恐惧和绝望离开这个世间,也许他们曾经抱怨作业太多父母太严,也许也憧憬过以后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可是从今往后,这些抱怨和憧憬再不会有。
四十五分钟后,他按压的这个孩子还是没有任何起色,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散大的瞳孔也没有回缩,种种迹象表明,抢救失败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沉默片刻后站起来鞠了个躬,转身招呼担架员来抬人,因为有警方的介入,遗体需要先运回医院。
转身时,苏礼铮看见旁边有一个女人哭着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孩子的家长。
额头上有汗水滴下来,像是滴进了眼里,他觉得眼睛有些潮湿,抬起手臂用白大褂袖子擦了擦。
现场的救援很迅速,所有的伤员都被送到了距离市三中最近的省医院,急诊科的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气氛愈加的凝重。
苏礼铮随着担架车进入到急诊大厅,护士们过来接手推车,他摘了手上的手套扔进一旁的黄色垃圾桶,招呼着两个学生,“去抢救室。”
这一晚,急诊科抢救室里的每个房间都亮起了红灯,走廊上灯光亮如白昼。
朱砂在下班前接到原地待命的通知,紧接着就有病人通过绿色通道直达检查室门口,技师的片子很快传过来,她屏气凝神的盯着屏幕,以最快的速度发出报告,病人立即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这是在市三中事故中受了车祸伤的病人,也是到此时,医院上上下下才得知,因为持刀伤人案引起的恐慌,当时在现场的学生都如惊弓之鸟般乱跑,试图离开事发现场,又因学校地段繁华车流拥挤,这才发生连环相撞的车祸。
晚上七点三十分,朱砂终于做完了所有加急的检查,松了口气往楼下急诊科走,她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苏礼铮定然是在抢救病人。
她从安全楼梯下来,走进急诊科后门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后就是抢救室,从那扇门往右,是急诊大厅和办公室。
心里忽然一紧,这种时候,走过去之后会看到哭天抢地的一群人罢,她想。
还没走到尽头她就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处,内心有着软弱和无力,一种回天乏术的无能笼罩住了她。
她的左手边是个洗手间,一个女人靠在门上,胳膊抬了起来,脸压在胳膊上,呜呜的啜泣着。
旁边应该是女人的家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水龙头的水一直流。
水流发出了哗哗的欢快的声音,朱砂却觉得里头涌动着无尽的绝望。
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然后咬咬牙又继续向前走。
那扇门的门口,蹲着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还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站在门边,他们都不说话,沉默的望着那扇门,看着那门开了关,关了开。
每开一次,他们就动一次,像是想了解里面的情况。
门又开了,有个小护士小跑着出来,片刻后拿着器械又进去了,此时有个女人忽然站了起来,开始嚎啕大哭。
旁边有个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凶巴巴的吼了声:“哭什么哭!”
然后他转过身去,用力的捶着墙。
朱砂低了低头,觉得喉咙有些疼,又有些喘不上气,她抿紧了唇,突然加快了脚步从他们旁边走过,径直往办公室走去。
从始至终,她都不敢去看他们,哪怕只是一眼。
她怕看到他们红得像血的眼,怕看到他们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的神情,更怕看见他们脸上深切的绝望和哀伤。
那些生命已经凋零或可能凋零,在他们如花如诗的青春年月里,所有的梦还没做完,所有的憧憬还没开始,所有的理想还没实现。
他们也许都不会有机会再去看日出日落,无法去体会喜欢一个人的羞涩与美好,也不能去父母身旁承欢膝下了。
朱砂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头一阵疼痛。
她艰难的甩开仿佛紧随在身后的阴影,走进了办公室。彼时办公室空无一人,桌上的东西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桌角的塑料框里放着准备送交的出院病历,最上面那本还翻开了几页,停留在第二日病程记录那里。
“……朱砂?”值夜班的陈国丘从门诊回来拿处方纸,看见熟悉的背影有些呆滞的站在桌边,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朱砂回过神来,有些勉强的笑笑,“陈医生今天夜班啊?”
夜班要守着门诊,因此陈国丘没有参与抢救室的工作。尽管事情非常紧急,需要所有人全力以赴,但同样的,日常工作也必须做好,秩序绝对不能乱。
他点点头,看她脸色不大好,便道:“累了罢,老苏在抢救室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要不先休息休息?”
“我知道的。”朱砂也点头,应了句,随即又问道,“门诊有我能帮忙的么?”
陈国丘想了想,道:“还真有,我学生和小曾帮忙抢救去了,你来给我做心电图和测血压、体温罢。”
朱砂点点头答应下来,她现在需要在人多的地方,有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才能不去想那些让她觉得难过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小剧场:
苏医生(丧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流年不利(T_T)
第63章
朱砂在门诊给陈国丘帮忙了许久才等到苏礼铮从抢救室回来, 她抬手看看腕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苏礼铮来寻她,“回去了, 饿了罢?”
他搓搓手, 望着她的眼里有些心疼,顾不得要在人前保持些许距离, 伸手拉了她就往办公室走。
朱砂任由他拉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两个字,也没有允诺过对方什么,甚至都不似其他情侣那样感情热烈。
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之后的彼此默认,但却有着足够的默契, 因为他们已经彼此陪伴了二十余载的光阴。
她最美好的年华里有他的影子,他最狼狈的模样她曾见过,他们早就是彼此无法回避的另一半, 就像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