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你一打电话,我肯定过来。”
韩惜穿上羽绒服,把排骨汤和橘子带走。
除了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她在他床边哭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就再也没哭过。
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一张微微笑着的脸。
他喜欢看她笑。
圣诞节的时候,韩惜坐在病床边给纪尧剪手指甲,絮絮叨叨地对他说话。
“对了,我改名字了,大名叫陈静妮,小名叫韩惜。”
韩惜把指甲刀收起来,整理了一下:“你肯定很关心杨队的下落吧。”
那天把杨春勉从私人医院带走的人的是秘书小姐。她在第一声爆炸响起,罗海遥死亡之后,自杀了。
韩惜:“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她很有耐心地等了很久,见他没动静,又道:“动一下手指头也行。”
她盯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手指里,十指相扣。
他的手有点僵硬,也比以前瘦了点,铬得她有点疼。
他在那场爆炸和大火中陷入昏迷。医生说,若半年之内醒不来,就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现在是十二月,过去一个多月了。
韩惜抓着纪尧的手,放在自己脸边,轻轻摩挲,又在上面亲了亲,她说:“哥哥,你知道什么叫植物人吗?”
她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话。”
“你知道植物吧,植物总该知道的。”
“不会自主地动,也不会说话,徒有生命,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却能把活的人拽着一块,生不如死。”
又过了很久。
韩惜走到窗边,在窗台上捧了一把雪,捏成一个雪球。
转身使劲一扔,砸得病床上贪睡的人满脸雪。
过年的时候,叶燕青、苏遥和纪致和,以及韩惜,他们的除夕是在病房过的。
三个长辈坐在沙发上聊天,聊的是婚礼的事,在讨论哪家酒店好,哪里适合度蜜月。
韩惜站在沙发边上,一会给叶燕青按肩膀,一会给苏遥捶捶背。纪致和在看春晚。
一家人其乐融融,除了病床上那个。
苏遥转头喊了声:“新郎,新郎的意见呢?”
“贪睡孩子,从小就爱睡懒觉。”
叶燕青握了握苏遥的手。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病房外面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
韩惜打开门。
蔡局站在最前面,赵靖靖手里捧着一束花,周莉搬着一箱子零食,张祥拎着一兜水果,后面是小姚等人。朱涵和江梅边说边笑。
韩惜往门边站了站:“大家都来了啊。”
苏遥一看到蔡局就跑过去要掐人:“老蔡,你还敢来啊,我好好一个儿子交到你手上。”然后两人到病房门口打架去了。叶燕青去帮苏遥,纪致和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劝架。
最后四个大人在病房一角凑了一桌麻将。
一帮小崽子则站在纪尧病床前。
赵靖靖开始汇报工作:“纪队,罗军已经被执行枪决了。解放路那边的密室杀人案,破了。武夷路的金店抢劫案,正在追捕中,很快就会有线索。张祥上周五迟到了,周莉在办公期间偷吃零食……”
正在拆零食包的周莉一下顿住:“不是的纪队,您听我解释,您听我解释啊,您一定要听我解释。”
朱涵和江梅:“那你倒是解释啊。”
周莉:“……”
她笑了一下:“报告纪队,刚才在楼下,我看见赵副队和主任办公室的江梅,偷偷牵了下手。这种行为对我等单身狗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心灵伤害,望严肃处理。”
江梅挑衅似地踮起脚尖在赵靖靖脸上亲了一口,赵靖靖脸一红。
众人起哄。
张祥在纪尧床头绑了几个粉色的气球,看起来挺有过节的气氛:“纪队,昨天的犯罪嫌疑人是我主审的,用的是您教我的方法,很顺利。”
然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最近局里的新鲜事。
“食堂换了个大师傅,特别爱发明,每天都在挑战人类的味蕾极限。”
“刘叔上个月抱上大孙子了,特地给纪队您留了喜饼,放您办公桌上了。”
……
床上的人没动,众人却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笑容一般。
那惯常的,吊儿郎当又胜券在握一般的笑。
周莉打开市局别动队的微信群,发了个红包,引发了一波发红包和抢红包热潮。
往年的时候,纪尧一个人发的红包能抵整个群发的金额加起来再乘十。
【市局一枝花:发了一个红包。】
韩惜拿着纪尧的手机。
众人看到这个很久没有发言的熟悉的ID,皆是一怔,旋即恢复方才欢乐的氛围:“还是纪队纪嫂稳,一个月的饭钱解决了。”
韩惜打开群列表,看了看那个同样很久没发言过的ID,阳春面不爱吃面。
窗外又下雪了,一群年轻的笑脸站在窗边听鞭炮声。
“啪”地一声,苏遥推倒手上的麻将牌:“糊了,给钱,给钱,给我儿子攒老婆本。”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年到来。
三月二十一号,韩惜推开病房门。
她今天穿着法医制服,看起来像是刚从市局赶回来。
其实不是,她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蕾丝内衣,喷了点香水。还化了妆,唇色用的是那种热烈浓艳的大红。
他眉眼依旧,那双桃花眼闭上的时候,略显狭长,像含苞的花骨朵。
她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亲,她一边吻他,一边解开自己的制服纽扣。
她贴上他的耳朵:“哥哥,喜欢吗?”
她吻着他的唇、他的眼睛、耳朵和脖颈,最后落在他喉结上。
“还有十天,就到半年了。”他再不醒来,就永远也醒不来了。
她吻了他一会,一手撑着床边,一手探进去。
没有反应,他那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是醒着的他,能把她吃得渣都不剩。
她停下来,盯着他:“这十天里,我就不来了,你要是不去找我。”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物证组的组长最近没事总爱来法医室蹭柠檬水,跟杨队套路一样。对了,交通组新来的小帅哥也不错,个高,长得好看。”
她转身,背对着他:“纪尧,我只给你十天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
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十天就过去了。
这十天里,韩惜一次也没到医院去过。
生活一如既往。嫌疑人家属在走廊里大吵大闹。一对刚拿到DNA亲子检测报告的夫妻,丈夫脸都绿了,妻子抱着丈夫的胳膊哭。
窗边的多肉长出了肥嫩翠绿的新叶,边上的绿萝正迎着风唱歌。
四月的第一天,春暖花已开。
韩惜把喝完的香蕉牛奶盒子以三分灌篮的姿态扔进了垃圾桶。
朱涵抱着一束大红色的玫瑰花到韩惜桌前:“惜姐,这谁送的啊,没署名。”
局长秘书小金过来敲了下门:“韩法医,蔡局找您。”
韩惜看了一眼桌上的玫瑰花,起身出去。
蔡局端着茶杯:“韩惜,我定了块下午茶蛋糕,你去跑一趟。”说完报了个餐厅名字。
韩惜诧异:“不是可以让外卖送吗?”
蔡局:“我不放心外卖员,毛手毛脚的。”
韩惜:“那小金?”
蔡局:“他去干别的活了。”
韩惜有点为难:“我这边还有个尸检报告要赶。”
蔡局:“交给小朱。”
韩惜默默算了一下时间:“那家餐厅有点远,怕是一来一回,耽误工作。”
蔡局:“给你放半天假,带薪。”
韩惜莫名其妙地往门口走去。
蔡局突然叫住她:“不急,先回家换身衣服,穿漂亮点。”
韩惜回头:“蔡局,您不会骗我去相亲吧?”
蔡局没回话,转动转椅背过身,看着窗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这位纵横半生的市局局长,已经大半辈子没流过泪了。
韩惜最终也没回家换衣服,直接往餐厅去了。
这是一家高档西餐厅,在南泉市最高楼的全景玻璃房里,阳光充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