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蔚的身体在下一瞬失去重心,猛地向台下歪,高跟鞋勾住台上胡乱缠绕的电线——
带着高大的金属落地灯,轰然砸下来!
“少……”电光火石,熊恪眼神一紧,来不及叫他躲开。
落地灯的阴影里,段白焰后知后觉,抬起头。
灯摇摇欲坠,却定格在了半空。
一只细白的手先他一步,吃力地拦住了倒下来的灯。
在姜竹沥遥远的记忆里,段白焰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并非单纯地不擅表达,而是在他的认知里,服软意味着示弱。他的示弱就像她的不完美一样,都是各自潜意识里可耻到无法接受的事。
她理解自己,所以愿意理解他。可是日积月累,当她对自己的定位产生动摇,连带着也变得不知道再如何面对他。
姜竹沥迟疑一阵,犹豫着伸出手臂,也慢慢抱住他。
“我……”
她正要开口。
“姑娘,你的烤地瓜好了!”
小贩在背后叫她,恶作剧般地,故意打断这对惹眼的恋人。
姜竹沥如梦初醒,整张脸燥得发烫,赶紧推开他。段白焰猝不及防,手臂一松。
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怀里溜走。
“谢谢您。”姜竹沥付了钱,接过几个小塑料袋。眼风飞快朝后一扫,见男人还像座山似的杵在那儿,面颊发烫之余,又有些无措。
“段白焰……”她小小声,“刚刚谢谢你。”
虽然她坚信那辆车离自己至少有五米远,不管怎么脱轨都撞不到自己。
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还是要给他找个台阶下。
段白焰没有说话,眼中晦暗不明,下颚微微绷紧,刚刚柔软的气场又凛冽起来,充斥着生人勿近。
她很茫然。
他怎么又不爽了……他一天到晚,到底哪来那么多气可以生?
“你刚刚。”段白焰面无表情,冷着脸,“不是叫小白叫得很开心?”
为什么一出门就成三个字了。
他原以为江连阙所谓的“温柔一点”真有奇效,兴冲冲地追下来,想在没人的地方,把她按到角落里,再听她叫一声。
可她像只畏畏缩缩的小动物,他一旦伸手去碰,她就以光速缩回了壳里。
“我,我不是故意的……”姜竹沥愣了愣,有些懵,“我习惯了……”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赶紧发誓:“对、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改的!”
眼神无比真诚。
段白焰喉头一梗。
“我……”
我的上帝我的老伙计,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难以启齿,心里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仿佛搬起石头,自讨苦吃。
嗡——
他还想说什么,姜竹沥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接,提着几个塑料袋,却空不出手去掏包。
星光流泻,段白焰停住脚步垂下眼,正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略带委屈,略带祈求的鹿眼。
喉结微滚,他叹口气。
认命地把几个烤地瓜都接过来。
姜竹沥十分感激,转过去一个角度,攥着手机的手心忍不住出汗:“喂?您好,明叔叔。”
来电显示是继父,她有些紧张。
刚刚回国时,她曾向他发过问候,但对方迟迟没有回复,似乎今天才看见短信。
“哎,竹沥。”明叔叔微笑。
“我看你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啊……来看看你妈妈吧。”她离开的这些年,明叔叔迅速衰老,连声音也显疲态,“她也上了年纪,腿脚旧伤一犯,整夜整夜疼。”
“是我的错,应该早点回去的。”姜竹沥舌根发苦,“我周末就回去看望您和妈妈。”
一来二去,两个人实在没聊出什么共同话题。
“我妈妈她……”姜竹沥措辞委婉又小心,“最近精神状况怎么样?”
“不乐观。”明叔叔直说,“你回来之后,多陪陪她。”
挂断电话,姜竹沥忧心忡忡地收起手机,走出去两步,还不忘把段白焰手中的烤地瓜接回来,一脸乖顺地道谢:“谢谢你,麻烦你了。”
段白焰不喜欢听她道谢。
他想把她压在身.下听她哭,想到快要发疯,却做不到。
所以他只还给了她一个地瓜。
想委婉迂回地让她体会一下他的求而不得。
但姜竹沥的心思早不在这儿了。任何与家庭有关的话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她的焦虑,夺走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嫉妒她的家人。
他想按着她的脑袋把他转过来,江连阙那句“你温柔一点”却像把刀一样悬在头顶。
“那时候……”走到KTV楼下,段白焰舔舔唇,压低声音,决定再服一次软,“你非要出国,跟明含那件事,有关系吗?”
姜竹沥一愣。
她现在几乎听不到明含这个名字了,可每次听到,还是会难过。
略一犹豫,她摇头:“不。我离开,只是因为想走。”
想逃离母亲,逃离那个家。
逃离时时刻刻被安排,逃离永远透明的时间表,逃离无处不在的监控与管制。
段白焰沉默一阵,垂眼:“我当时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你妹妹去世了。”
他用一副手铐把她困在身边的同时,大一刚刚入学、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芭蕾舞的明含,在舞台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分开的四年里,他偶尔会去猜测姜竹沥当时的想法,然后产生这样的疑惑——
她是不是怨他,把她捆绑在他身边,令她错过了最后一次与妹妹见面的机会?
姜竹沥一愣,几乎在瞬间明白他的想法,立刻抿唇摇头:“不,你不要那样想。明含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一码归一码,我从来没有因为她的事……迁怒于你。”
第44章 不要太久
姜竹沥一个激灵, 突然清醒过来。
她涨红着脸, 用力推开他。这动作做得很艰难, 他抱得太紧, 肩膀宛如铜墙铁壁。
“你说那些话,”她呼吸有些急, 眼中漾着水光,唇瓣泛出诱人的粉, “就是为了……为了这个?”
她的神情十分茫然, 似乎有点儿受伤。一时之间, 段白焰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甜腻的酒气,他只感到意乱情迷。
“……没。”
然而对峙半晌,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那, ”姜竹沥茫然地看着他, 眼睛湿漉漉,“那你解我扣子干什么?”
他喉结滚了滚:“想让你放松一点。”
她不信:“骗子!”
段白焰在心里叹口气, 半晌, 认命般的,重新用毯子将她裹起来。
少女的意志力在雨夜总是格外薄弱, 他的话是情之所至, 但也不妨碍,掺杂一点点哄诱的意思。
不过他认为, 学会哄诱并付诸于行动, 对他来说也算是种进步。
雨势倾盆, 段白焰抱着这只巨大的松鼠, 难耐地叹息:“没骗你。”
微顿,“都是真话。”
重逢以来的每一句……
喜欢你,想你,希望你留下,都是真话。
姜竹沥眨眨眼。
她小声指出:“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说。”
“嗯。”
她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他的自尊心:“谁教你的?”
“……”
段白焰沉默了一下,在她心里,他似乎是一个恋爱里的弱智少年。
许久,他颓然:“……没有人教。”
他以前不会说,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
过去的时日里,他一直是被追着喜欢的那一方,他有恃无恐地沉默,从没想过,她其实也需要信心。
尽管段白焰不想承认,可他的确在一点一点地学习迁就和宽容。他的贪心与日俱增,最开始只是想占有她,后来希望她爱他。他必须为这种贪念付出代价,努力成为能被她喜欢的人。
姜竹沥心有余悸:“我以为你又从朋友那儿,照搬了别人的恋爱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