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才吃啊?”
“嗯,太忙了,才歇下来。”顾廷禹笑了笑,“你怎么样?一个人怕不怕?”
“说得好像你没有经常把我一个人放家里。”江晓努努嘴,“你要注意身体呀,好好吃饭,天气转凉了,多穿点……对了,你那里是不是只有两件毛衣?不行的吧,再过阵子洗完晾好几天才能干了,我给你……”
“老婆。”他喊了她一声,没让她继续说。
江晓把电话枕在耳朵下面,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些鼻音:“嗯?”
顾廷禹沉沉地开口,“想你了。”
鼻子一酸,眼睛瞬间湿润了,江晓怕他发现,捂着嘴巴不出声。
“别哭啊。”他语气温柔得不行,“我是想哄哄你,怎么就哭了?”
还是被听出来了。
江晓瓮声瓮气的,唇角却弯了起来,嗓音些微的哑,“太想你了啊。”
“乖。”在这种情况下,他说不出任何承诺和保证的话,只能给她苍白的安抚,“你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
“那我给你送衣服来。”江晓语气有点强势,“不能感冒的。”
他的声音笑了一下,“好。”
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心思,最重要的,不过想见一面而已。
“医生!来个医生!”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护士的喊声,“顾医生!18床呼吸困难!”
“你去忙吧。”江晓道。
“没事。”他匆匆交待了一下,似乎是要苏琰过去。
江晓听到苏琰的声音:“没见人家在跟老婆打电话吗?有点眼力好不好?……我看看,怎么回事儿?”
她不自觉笑了笑,“苏医生还真是一点都不紧张。”
“每天都是这样。”顾廷禹叹道,“最开始心里还会有些难受,现在都麻木了。尽人事,听天命。”
“你可不许这么想。”江晓吸了吸鼻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见我……”和孩子。
顾廷禹:“嗯,我会好好的。”
*
第二天,江晓软磨硬泡直到下午,顾母才同意她出门去给顾廷禹送衣服。不过顾母不放心她开车,派了家里的司机送。
以往总是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变得分外冷清,广场外拉着警戒线,还有两个武警在守着。
江晓只好给他打电话。
没过多久,一抹白色从大门里走出来。每一步,都牵动着她的心脏为之一颤。
一个多星期了。
还好,他看上去依旧很精神。
可是还要多少个星期呢?她不知道。
她没有那么伟大,虽然也为不幸逝去的生命感到哀叹惋惜,但她并不懂得忧国忧民,她只知道她和她的丈夫,还有漫长到不知期限的分离。
而他在这段不知期限的日子里,将永远站在最危险的前线。
“放着吧。”他在电话里说,“就放那儿,我过来取。”
江晓鼻子一酸,又想哭,但忍住了,“没事的,你走近一点好不好?我看看你。”
隔着三米的距离,他停下脚步,两人之间是站岗的武警,和刺目的警戒线。
江晓恨不得一脚跨过去,抱抱他。可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敢冲动。
“好了。”他温声哄道,“你再往前,当心被警察叔叔抓进来。”
江晓噗嗤笑了。
笑完之后,又是长长的心闷。她紧紧攥着电话,攥到指节发酸,“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已经想不出别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必须要说点什么,她心里才能舒服一点。
顾廷禹哄她的话也开始变得千篇一律,不加润色,没有技巧。
他们都只是把最想说的话说给对方听而已,趁对方还在眼前,还看得到。
面对着面站了一会儿,江晓上车,打开后座的车窗,见他走上前,把行李箱拎起来。
她笑着朝他摆摆手。
车子逐渐走远了,那抹白色变得越来越小,却始终立在那里,直到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叮——小包子来了。虽然它现在还只是个受精卵~
第46章
在举国凝重的氛围中, 江晓并不知道自己去医院给顾廷禹送行李的那一幕当天就上了微博热门。
两人隔着警戒线遥遥相望的画面被一家媒体拍到了, 加上专业人士撰写的文案, 感动了无数网民。都说病魔无情,人间有情。
当然, 无心刷微博吃瓜的江晓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因为怀孕, 她看手机看得更少了。
日子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江晓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孩子,大多数时候强迫自己开心一点, 释然一点。江母陪着她, 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眼看着肚子稍稍鼓起来一些, 她时时刻刻都觉得好奇,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伤神了。
平白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还不如好好照顾自己的宝宝。
顾廷禹有空就会打电话来, 方便的话视频一下下,两人或是隔着手机互诉衷肠, 或只是静静地呆着,听对方的呼吸声。他们开始默契地闭口不提疫情的事,就好像他只是出趟远门,她乖乖地在家里等他回来, 然后给他一个惊喜。
*
十一月初, 江晓接到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人打来的电话。
刘思敏和许小岚前年机缘巧合,都被各自的公司派去了G省分部当高管,并且在那里结婚定居。刘思敏和那个毕业时邂逅的小学弟, 许小岚和那个租来的科大小哥哥。
“喂,晓晓……”许小岚一哽一哽的,像是才哭过。
江晓心里涌起一丝不安,“怎么了小岚?”
“晓晓,思敏她……”还没说完,许小岚就控制不住又哭了起来。
“23床刘思敏,呼吸停止。”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夹着重重的无奈的叹息。
江晓手指发颤,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去,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许小岚泣不成声,而这一边,江晓捂着嘴巴瘫坐在沙发上,眼泪开了闸似的涌出来。
江晓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曾经跟她朝夕相处的室友,会早她那么那么多步,离开这个世间。
刘思敏去年夏天才结婚,她还没有小孩……她和她的丈夫,三个月前才从巴黎度蜜月回来。
灾难来得猝不及防,摧毁了多少像这样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
她还记得大一的时候,三个姑娘在那间小小的宿舍相识,一见如故。她们都是善良坚强的女孩子,大学四年,从来没有闹过矛盾。
她们当年住的是全校年代最久远的一栋宿舍楼,陈旧的白色铝合金窗框底下,是十多年前某一届学姐刻上去的字——2003.04,非典。
那样仿佛要刺破金属的力道,当时她们不懂,到了此刻江晓才明白,那是倾注在颤抖的手指下的绝望,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宣泄。
但江晓不知道她的难过,该怎么宣泄。
一个声音告诉她为了孩子,心情不能太过激动,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地重复着刚才电话里听到的噩耗,无法抑制的悲痛刺激着她的耳膜,大脑,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顾母买完菜回来,见她眼眶红红的,一脸担忧:“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哭过了?”
“没事。”江晓弯了弯唇,看一眼顾母手里的袋子,“今天吃鱼呀?”
“买了两条鲫鱼,中午炖汤喝。”顾母把东西放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肉解冻,又出来,坐到沙发上。
顾母把手盖在江晓的手背上,叹了一声。
“我也快两个多月没见着他爸了,除了电视和新闻里。”
江晓微微肿着的眼睛看向她。
“昨天他终于得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在下面的县城里慰问。”顾母的手指似乎在发颤,把她捏得更紧了些,“那边的情况比市里还糟糕,因为医疗条件有限,死的人更多。小医院的太平间都塞满了。说这些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染上病,这是他的责任。”
“我和他的感情一直很好,但是他这个人啊,把责任和大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家里长辈都说,他这人,天生就适合当官儿。”
“我生致远的时候,他在北京开代表大会,一个月后才回来,生小禹的时候,他在G省主持招标,那次倒是第二天就赶回来了,坐的人老总的私人飞机,我当时出手术室的时候看见他,心里就想着,足够了。他心里知道亏欠我们的,总有一天要还给我们。”
“小禹的性子和他爸很像,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最好,不仅仅是问心无愧。”顾母笑了笑,拍拍她的手,“不过他比他爸更重感情。”
江晓低头莞尔。
“他的精力永远不会浪费在自己觉得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上,所以不熟的人都说他这人性子冷,难相处。但他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他所在乎的东西,比如他的事业,还有你,我们。”顾母轻叹,“我相信你是懂他的,对不对?”
江晓点点头。
这段时间,各大媒体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逝者已矣,生者坚强。
她相信有越多像顾廷禹和他爸爸那样的人,就会给越多家庭以希望。她好像渐渐地领会到了一种大爱。
刘思敏的遭遇只是万千家庭的一个缩影,她想,这样的悲剧,将会越来越少的。
痛苦不是治愈疾病的良药,只有坚强才会迎来希望。
***
疫情持续三个月了,虽然还没有研制出有效的治疗药品,但顾廷禹他们经过努力,已经可以延缓大部分病人的病情恶化,争取更多的时间来等待研究所的药品。
临大附属医院算是市里疫情控制得最好的了。
顾廷禹刚和支援门诊的同事交接了班次,回到办公室。这里上午才喷过消毒剂,味道很刺鼻,他开了窗,盯着大楼后面的那块空地,不自觉出了神。脑子里恍惚间晃过一个念头,但只是晃过,他没有捕捉到。
感觉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睡了一觉,直到晚上七点多,食堂有人送饭来。
正吃着,江晓打电话过来。
顾廷禹弯弯唇,按接听,开了免提。
她听出来了,“你在吃饭?”
顾廷禹:“嗯,在吃呢,青菜和土豆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