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房间有人敲门。
“谁啊?”
“我。”是姜雁北的声音,“我表落了,来取一下。”
“哦。”沈楠将手表随手塞进枕头下,看着高大挺拔的男生推门而入。
姜雁北径直走到床头柜前,皱眉看了看,没看到自己要找的手表,似乎有些奇怪,然后看向还躺在床上的女孩:“你看到一块手表了吗?”
“没有。”沈楠翻着白眼道。
姜雁北默了片刻,弯身在枕头边查看了下,正要伸手去摸,沈楠微微翻了个身,将枕头压得更严实,朝他怒目道:“你是怀疑我偷了你一块破手表吗?”
姜雁北手上动作一僵,终究还是收了回来,皱眉看了看她,沉默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看过来。
“沈楠,你先把申请的事弄好,不然一个学校都没申请上,怎么办?我在国外至少也要待四五年的。”他语气难得柔和,几乎是有点语重心长。
沈楠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闭着眼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姜雁北站在门口片刻,叹了口气,出门离开。
也不知出于赌气心理,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那天回去后,沈楠立马从微信里挑了个英俊的男生约吃饭,那男生二话不说就答应,一顿饭没吃完,就开始长篇大论表白。
沈楠对自己的魅力犹存,暗自得意。
再见到姜雁北,是隔日在酒店楼下,他来给自己送推荐信。她挽着新任“男友”下楼,接过推荐信后,随手丢在垃圾桶里,昂着头觑眼道:“我根本就没打算出国,就是为了追你找的个借口,既然你对我没兴趣,我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反正对我有兴趣的人多着呢!”说着皮笑肉不笑道,“祝班长你去了美国,前程似锦,读完博士再读博士后,当大科学家,找到一个跟你一样优秀的女生。”
赌气发泄完毕,便挽着身旁的男生扬长而去,没再注意原地的姜雁北有什么反应。
这天之后,姜雁北没再找过她,在校道偶尔遇到,也是表情淡淡,又恢复了从前那几年,完全不熟的状态。
沈楠当年不确定自己的行为对他有没有造成过伤害,因为任性如她,还一直觉得受伤的是自己。再后来,遭遇家庭变故,她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想这件事。
直到与他重逢,她才终于去正视自己曾经的荒唐,并为这荒唐真诚地给他道了歉。
其实重逢后,她并没有从姜雁北身上看到什么耿耿于怀,哪怕是之前他态度冷淡时,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计较这件事。
可他真的一点不在意吗?
若换做是她自己,真心实意去帮助一个男生申请学校,耗费大量精力去帮助他修改研究计划——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完成,然后帮他去拿推荐信。
对了,推荐信!
沈楠很清楚,以她当年在学校的表现,应该不会有老师给她写推荐信。姜雁北却给她拿到了,想必也是费了很大功夫。
然而那两封来之不易的推荐信,最终的命运,是被丢在了垃圾桶里。
不想不觉得有什么,仔细回忆了细节,沈楠才觉得当年的自己,可恶的简直可怕!
姜雁北真心实意帮自己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却只是自己的一场游戏。
他做错了什么吗?他什么都没做错。
他不过是在山下的民宿,一身正气地拒绝了自己投怀送抱的荒唐行为。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
沈楠对着面前这个男人眸光跳动的眼睛,想起那些往事,自责与羞耻如同洪水泄闸一样,猛得涌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忽然就不敢再看他,猛得扭过头,不自在地撩了撩而耳边的碎发。
姜雁北轻咳了一声,道:“当时是挺生气的,但后来想想又没人逼我,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为了给她拿到有分量的推荐信提高申请几率,他写好了推荐信,找到了院里的两位大牛,谎称是自己申请学校还需要补充一份推荐信,然后将推荐信开头的名字用手挡住,只留下签名的地方,让老教授们签了名,立刻收了回来。
他是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没有老师会想到他会帮一个学位可能都拿不到的坏学生,做这种徇私舞弊的事,自然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高高兴兴签了名,还鼓励他去了美国加油。
所以第二天,看到沈楠将两封推荐信丢在垃圾桶中,挽着一个陌生男生趾高气昂扬长而去。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表面看起来再如何稳重从容,本质上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经历匮乏的年轻人。其实在沈楠一开始接近自己时,他也想过,这也许就是这个坏女孩即将开始的一场猎艳游戏。
那时候有关她的种种传言太多,宿舍里的男生背后叫她集邮千金,但在她历任对象中,唯独没有生科院的男生。那时她很长一段时间身边没有男朋友,大家纷纷猜测,她会不会在毕业前,吃一回窝边草,补齐她的集邮册。
不久之后,她找上了自己。
他一开始没搭理她,是因为不想成为一个浪□□孩的猎物。只是当她说自己准备出国后,忽然就生出了一点念想。
只要她能和自己一起出国,那么未来一切就能被他掌握。他甚至还天真地设想过,等出去后,隔绝了她本来的坏环境,没有了狐朋狗友,他一定能把她管教好。
事实证明,他确实太天真,那就是她的一场游戏而已。
她不属于他,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为这件事愤怒而羞耻。直到后来,见多了人和事,终于真正成熟,那持续了几年的怨气,才慢慢消散。
仔细想想,她从来没逼过自己为她做什么?一切不过是自己心甘情愿。
因为想要有所得,所以心甘情愿。
第32章
两个人对着黑夜中微微跳跃的火光, 各怀心思地想着那段往事,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黑峻峻的幽远天幕, 慢慢被拉开一道缝隙, 透出一点薄暮晨光,周遭停歇许久的虫鸣鸟叫,又变得聒噪,身后发出哗啦一声,有人拉开了帐篷拉链, 秦观带着哈欠的惺忪声音传来:“姜老师, 换班的时候你怎么不叫醒我?我这一觉都睡到天亮了。”说着又咦了一声,“沈小姐,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沈楠和姜雁北不约而同回头,看到秦观跟条硕大的肉虫子一样,从半拉开的帐篷中爬了出来,一头凌乱的头发, 在薄薄的晨光中, 如同昨天被野象踏过的雨林杂草。
沈楠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姜老师说你睡得太死,就没叫你,一个人站岗了。我半夜被蚂蟥咬了一下, 睡不着了。”
“啊?”秦观轻呼一声, 走过来关切地问, “你没事吧?”
沈楠:“没事, 姜老师已经给我处理了。”
“早啊!”姜雁北朝秦观轻描淡写打招呼, 又看向沈楠,低声道,“你就别叫我姜老师了。”
沈楠还没说话,秦观闻言不明所以地咦了一声:“你本来就是老师,为什么不让沈小姐叫姜老师?”
说着,瞅准姜雁北和沈楠中间空着的位置,径直走过来,只不过他人还没来得及走近,姜雁北已经不着痕迹地挪了下位置,将那本来一人多宽的空位,变成了半人。
而沈楠另一边放着堆干柴,秦观只得转了个方向,走到姜雁北身旁坐下。见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让沈小姐叫你老师?”可以说是非常有好奇心了。
姜雁北轻笑道:“我们是同学,你觉得叫我老师合适吗?”
“啊?”秦观认识两人也有一段时间了,那回一起吃饭,两个人分明是不大认识的样子,而且这位姜大教授也一点不给美女面子,吃了人家的饭,却当面就拒绝帮忙,甚至还拉着自己一起拒绝。他记得那次沈楠脸都给气黑了。
姜雁北又补充一句:“大学同班同学。”
“啊?”秦观越发一脸不可思议,要说中小学倒还能理解,毕竟时间隔了太久也正常,但如果是大学同学,毕业不过几年,当时两人那种生分,也太奇怪了。
在秦观的愕然中,沈楠也因为姜雁北的话很有些愕然。虽然她觉得两人同班同学这层关系,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这两天都心照不宣的对谁都没说过,她没料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事。
不说还好,一说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就像是忽然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清了清嗓子,下意识接了一句:“我们上学时不熟。”
难怪?秦观恍然大悟点点头。
姜雁北斜眼看了她一下,面前的火光和淡淡的晨光此时正映着她的侧脸。
她没有化妆,加上奔波劳累,又差不多整晚没睡,眼下气色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有些憔悴晦暗,连皮肤都不是正常的白皙,而是带着些暗沉。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光鲜亮丽的都市女郎。但他却觉得这样的她,更柔和更真实。
他转过头,看到秦观伸着脖子,也正好奇地看着她。抬手摸了摸鼻子,轻描淡写道:“也不能说不熟,只不过曾经因为一点误会,有过那么一点不愉快。”
沈楠:“……”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但似乎确实是这样。
秦观到底不是一根筋的男人,被姜雁北这么一误导,看了看沈楠,又看了看姜雁北。两个人年龄相当,一个漂亮一个英俊,若是倒退个几年,这样的一对男女同校同班,岂不就是典型的男才女貌。
误会?不愉快?这不就是年少轻狂时,常常会上演的戏码么?所以当初见面,才装作不熟,然后还故意当面拒绝帮忙,分明就是闹别扭。他就说一个大教授也不应该那么不通人情世故。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他本来是对沈楠有那么点意思,但这个意思也就是正常的单身男人看到美女,都会产生的那点意思,远远跟爱情无关。这会儿知道姜雁北和沈楠的关系,又想起IWF最终敲定用匠心,其实还是因为姜雁北牵的线搭的桥。显然,两人以前的不愉快和误会,应该早烟消云散,估计很快就要再续前缘。他那点男人见到美女的意思,自然也就识时务地全部收了起来。
秦观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嘿嘿一笑:“我明白了。”
沈楠不明所以:“明白什么?”
不等秦观多说,姜雁北已经先开了口打断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已经六点了,咱们叫他们起来,赶紧把清晨的雨林拍一拍,然后早点回酒店休息,这两天估计大家都受够了。”
秦观笑着起身:“我去叫,你这大半夜没睡的,就别折腾了。”
虽然大家都没怎么睡好,但工作来了,谁都不敢耽搁。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一切都很顺利,甚至回到酒店,比原计划还提前了一个小时。
雨林之行算是告了一段落,再来拍就是明年春夏。但这两天一夜的工作量,哪怕是身强体壮的摄像师们,也累得够呛,更别说沈楠这种常年待在格子间的白骨精。熬一次夜,几天才能恢复,何况还接连两天跋山涉水走了几万步。
回酒店后,她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恨不得睡个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返程,都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逮着机会就睡。
转机时要在候车室等将近两个小时,她在长椅上坐了没几分钟,发了几条信息,困意又滚滚而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忘了在公共场合,还要讲什么美女形象。
坐在她身旁位子的姜雁北,本来正优哉游哉地用手机看新闻打发时间,余光忽然觉察旁边的人脑袋往后一仰,下意识转头看去,却见刚刚还在玩手机的沈楠,偏头靠在椅背,已经睡得人事不知,嘴巴还微微张着。
她嘴唇丰满,平日里化精致的妆容,颇有几分性感。但现在只涂了一层淡色的唇膏,闭着眼睛,表情松弛,那丰润的唇,微微嘟着,自是跟性感没有半毛钱关系,反倒是显出了一点娇憨之感。
姜雁北犹记得当年上学时,她总是打扮花枝招展,在校园里招摇过市,好不容易来一次教室上课,也是坐在后排睡得昏天黑地,脸上永远带着点宿醉的惺忪,连德高望重深受学生们爱戴的知名老教授的课堂,也免不了被她的恶行荼毒。
作为好学生,他从小尊师重道,何况他还是班长,对她的行为自是很不以为然。宿舍里的男生谈起这个叛逆乖张的富家女,通常都会用美丽性感来形容,他完全不能苟同,觉得分明就是个一脸蠢相的草包,十分让人厌恶。
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是鬼迷心窍一般,虽然依然不觉得她有什么所谓的性感,也仍旧觉得她是个可恶的草包,却又觉得那蠢相变成了娇憨,从恶劣的表面,诡异地看出一点天真可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自己这想法惊得魂不守舍,在校园里看到她的恶行,就恨不得上前教训她一通,才能稍稍平息心头那团莫名其妙的火。
他此时歪头看了看她的睡颜,确实还挺可爱的——虽然这个词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的她。
他拿起手机,对着她的脸,将她的模样在手机中定格。
昂头搁在椅背的姿势自然不大舒服,沈楠很快从梦中醒过来,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又睡着了,而且睡姿显然很有点不雅观,正好又对上姜雁北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一个激灵,赶紧坐直身,佯装淡定地问:“我是不是睡很久了?”
姜雁北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机,道:“没多久。没事,快登机时,我会叫你的。”
沈楠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也不想再睡,从背包里抽出水杯:“我去打点热水。你要吗?”
姜雁北把杯子递给她:“谢谢。”
到了接水处,沈楠刚把姜雁北的杯子放好,小陈忽然从后面冒出来:“楠姐……”
沈楠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笑问:“干吗?”
小陈握着水杯,低声道:“我觉得那个姜老师有点问题。”
沈楠奇怪问:“什么问题?”
小陈说:“我怀疑他可能有点什么怪癖。”
“啊?”
“我跟你说……”小陈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不是因为他太严苛,我对他有意见。实在是我听说很多这种表面看起来严肃正经的高知,可能都有一些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