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并不知道两人说的是谁,她在PARTY中认识了不少人,有些人不歧视华人,她就礼貌的招呼他们,如果不喜欢华人,她也不去凑近,整个PARTY都维持着礼貌热情、不卑不亢的态度。
待PARTY结束,褚韶华和夏洛特帮助菲丽小姐、管家先生一起收拾客厅,褚韶华发现她做的两样中国菜基本上都吃完了。据褚韶华观察,就是那位威廉姆斯吃的最多,几乎整场没停,真怀疑那家伙是不是没吃晚饭过来的。
褚韶华从未这样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种族被如此轻视,褚韶华同夏洛特说到这件事,“没有来到美国以前,我想学习经济,夏洛特小姐,如果学习政治,可以为西方对东方的轻视做出改变吗?”
夏洛特怜惜的看向褚韶华,安慰她,“克莱尔,不要急,我所在的肤色人群在这片土地获得平等的公民权,也经历了漫长的斗争。”
西方社会对东方的歧视,让褚韶华产生了一种对经济渴望外的更加强烈的自尊。
褚韶华不禁想到闻知秋日记中的一句话:走进世界,方知山高海阔,亦知国危民弱,轻歧冷蔑,处处可见。纵金银满怀,学渊如海,终意难平。
终意难平。
意难平。
褚韶华此生将视野从自身一直扩展到整个国家、民族、人种的思考,就由此开始。
第194章 远航之排挤
褚韶华开始在咖啡馆面试自己的家庭教师。
褚韶华不做人种的限制,来的既有白人,也有黑人,亦有华人。
褚韶华列出自己的学习状况,与来应聘者进行交流,一位哈佛大学的布帕森先生和一位威尔斯利学院的容臻容小姐都不错。
容小姐的自信尤得褚韶华赞叹,容小姐生得江南女子的柔婉,谈吐却是半点不柔婉,自信直接,她道,“世上没有比我们中国人最懂考试技巧,我不一定比其他应聘的家庭教师更有学识,但是我当年刚到美国,与你的情况是一样的。我从小没念过新学堂,在家无非就是看些杂书诗赋,对新学堂这一套全然不知。我现在读威尔斯利学院,全额奖学金,你将走的路,我已经走过,有我的经验,你的进步会比我先前更快。我先时用两年时间才考上威尔斯利,我可以保证你在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通过威尔斯利的入学考试。当然,如果你认为我合格,我希望重新拟定我们的合同聘用条件。”
褚韶华最终选择容小姐做自己的家庭教师,另一位帕布森先生落选。
帕布森先生也十分优秀,就读哈佛大学法律专业,褚韶华请帕布森和容小姐吃饭,说明原因。帕布森很遗憾,还是祝福褚韶华能早日学有所成,风度十足。褚韶华想到帕布森就读的是法律专业,心念一动,想请帕布森给她讲一讲美国的法律,又担心帕布森只是二年级生,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帕丁森立刻表示,他家里姑妈的丈夫就是律师,他虽不能胜任律师的工作,但是为克莱尔.褚讲解一下平时的法律常识还是没问题的。
三人一起商量好各自的上课时间,因帕布森也在褚韶华这里得到了职位,很高兴的饭后告辞。
褚韶华和容小姐继续喝咖啡,彼此间的一些情况大家都知道,褚韶华是上海小姐,身家丰厚,过来美国求学。容小姐老家永嘉,如今就读威尔斯利学院。
再细说起来,褚韶华道,“容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我听说以前上海有容家颇是显赫,不知与容小姐可是同族。”
容小姐道,“都哪年的老黄历了,那是我祖父在世时的事了。她老人家过逝早,我父亲也能支撑门楣,父亲过逝后,嫡系都回了老家守孝,这些年没什么人去上海。倒是有旁支族亲在上海,听说也是家境寻常。现在上海除了一处老宅,没容家什么事了。”
褚韶华立刻问,“北京路平安弄容家,可是你们本家。”
“那是我本家族叔。褚小姐你认识族叔?”容小姐深谙与人打交道,取信人的技巧,笑着说些族叔家的情况,“我那族叔最是个不染尘埃的清高人,听说家里都族嫂操持。倒是族兄在美国,先时在纽约宾夕法尼亚大学读大学,硕士博士都是在波士顿,听他说还有个族妹在上海老家伴在族叔族婶膝下。”
褚韶华道,“我以前租过容老爷的宅子。”
这说起话来便熟了,二人性情相洽,谈到最后,褚韶华发现自己以往还听闻过容小姐大名,容小姐道,“我爹活着时定的亲事,那会儿定的旧亲事,都是娃娃亲,只看家门。要是个正经人,嫁过去也无妨,偏生是个大烟鬼,我家里大哥也是抽大烟,把家业都快抽没了,我平生最恨大烟鬼,怎么能嫁这样的人。我就趁人不备逃了出来,买了张船票来了美国。”说起这些事时,容小姐眼神明亮,如同阳光下的查尔斯河的河水。
容小姐家学渊源,上海的一些大户,她都能说出些许典故。二人谈兴甚浓,第二日容小姐过来,褚韶华介绍她给夏洛特小姐认识,容小姐在美国两年,人际交往极是熟稔,特意送了夏洛特小姐鲜花点心。夏洛特已经知道褚韶华请了两位老师的事。
容小姐先给褚韶华开出书单,让褚韶华准备好教材,她按商量好的时间来给褚韶华上课。褚韶华在二手书店将教材买齐全,准备再报个学开汽车的课程。波士顿的汽车并不比上海少,虽然出门可以叫出租车,也可以骑自行车,褚韶华天生对新鲜事物有兴趣,在这里又不用做生意,这许多时间,褚韶华可不打算浪费一分钟。
除此之外,褚韶华还会每个礼拜和夏洛特去教堂。牧师看到褚韶华,很友善的向褚韶华笑了笑。有一位白人女子尖叫,“哦,东方人!”仿佛褚韶华是什么病毒一般,牵着自己的孩子躲开三丈远。
“在我的家乡上海,一样有教堂,没听说上帝不允许东方人进入他的教堂。”褚韶华瞥那女子一眼,信步到牧师面前,与牧师握手,“先生您好,我是克莱尔,租了夏洛特小姐的房子住,以后每个星期都会和夏洛特小姐一起过来做礼拜。”
“欢迎您,小姐。”
褚韶华和夏洛特坐在教堂的座椅中,听黑袍牧师讲述上帝的神迹,一起念祷文。
待礼拜结束,褚韶华离开时,见到一位头蒙纱巾的女子。
褚韶华会留意是因为这位打扮的如同一位中东女子,纵头上围着纱巾,也不能遮去眼睛的青肿。褚韶华听到克拉拉问牧师,“上帝会保佑我吗,先生?”
牧师回答,“这是一定的,孩子。”
褚韶华再次见到这位女子是在第二天傍晚,容小姐教学结束,褚韶华送容小姐出门,突然间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扑到褚韶华面前,刚要开口,却是扑的吐出一嘴的血,呛喘成一团。褚韶华吓一跳,待看清有人受惊就要扶起来,跟着又冲来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指着女人就是劈头盖脸一通F开头的脏话,拽着这女子的头发,拎起来就是两记耳光,女人尖叫救命。
褚韶华平生最见不得这样的事,立刻让容小姐进屋打电话报警,上前让男子停止行凶。容小姐跑回屋未久,夏洛特跑出来,褚韶华正在与这白人男子交涉,男子一幅恶行恶状,“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是她的丈夫!”
“有什么能证明你是她的丈夫?你这是故意伤人!我已经报警,你可以等着和警察解释你是不是她的丈夫!只要是人,就不能这样肆意伤害另一个人!不论是什么原因!”
夏洛特跑过来,尖叫着怒骂这个男人,“天哪!约翰你这个暴徒!你竟然又打克拉拉!得赶紧送克拉拉去医院!”
褚韶华才知道这个被打的看不出面目的女人是PARTY那天没出现的克拉拉。
警察过来的很快,不过,见到是约翰、克拉拉的事情,根本没有逮捕约翰,认为是家庭内部矛盾,直接就要回警局。褚韶华忍无可忍,过去对带头的那位警官道,“警官您应该仔细看一下这位女士的伤情,如果你们放任不管,这位女士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女士,丈夫与妻子的矛盾,只是家庭内部矛盾,我们总不能把她的丈夫带到警局。”警官耸肩,“我们要依法律做事,女士。”
褚韶华刚来美国,不知道这里的法律。她一向机辩,道,“您这样的绅士,肯定也有妻子儿女,我请您以爱惜妻子儿女之心,给这位女士一些人道主义的同情。如这位男士的凶残,谁能保证他以后做出什么事呢?如果今日无所作为,以后是不是会发生更残忍不可挽回的事呢?今日有所作为,因为这是人性的光辉。”
警官看褚韶华一眼,“您是位善良的女士。”警官已经做过问询,褚韶华只是这场家庭内部矛盾的偶遇人。
可最终,警官也只是过去警告约翰了几句,便收队离开。
褚韶华曾问过帕布森这个问题,帕布森道,“虽然国家早就有《反家暴法》,但是,大多数这种事,警察依旧会做家庭内部矛盾处理,不会升级到伤人案件。”
“那么,没有关系的男人打伤女人要负法律责任,丈夫打伤妻子则无需负这样的责任,这是什么样的法律?如果这样说,女人嫁给男人,实际上是冒着受到伤害不能得到法律保护的危险,那么婚姻岂不成了暴力的保护法。”褚韶华道。
帕布森认真的想了想,说,“法律也是需要发展的,许多事情都是,当社会意识到应该做出改变的时候,法律会改变,与之相对应的警察的处理方式也会不同。”
褚韶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褚韶华平生最厌打女人的男人,听夏洛特说克拉拉一家就住附近,约翰经常打克拉拉,整条街的人都知道的。报警报过很多次,警察最多就是口头警告约翰几句,之后会打的更厉害。夏洛特最后说一句,“上帝不会原谅这样的恶徒。”
褚韶华问,“那克拉拉怎么不离婚呢?”
夏洛特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不可思议的事,惊呼,“离婚?天哪,怎么能离婚?”
夏洛特正色道,“神创造男女,二人通过婚姻成为一体。既是一体,岂有分开的道理?”
“如果不幸嫁给恶徒,神也会允许他们分开的。”褚韶华叹息,“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以相信世间有这样的恶徒。”
“可是,不论如何也不该离婚。”夏洛特说,“离婚是有罪的,克莱尔。”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克拉拉脱离现在的境况呢?”褚韶华反问。
夏洛特没有答案,最后双手交握,喃喃祈祷,“愿上帝保佑克拉拉吧。”
褚韶华不认同夏洛特这种把希望寄托到上帝的行为,神仙如果有灵,世上不该有这许多悲苦的事,更不该夺走她的女儿。褚韶华从没有信奉过任何一个神明,哪怕如今她与夏洛特去教堂,这也不过是为了更好融入在波士顿的生活,而不是真的就信仰上帝。
褚韶华以为与克拉拉的交集到此为止,毕竟,虽然褚韶华十分可怜克拉拉,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克拉拉的事,毕竟她们非亲非故。而且,褚韶华遇到来波士顿的第一个困境,由于褚韶华不够谦卑,身为东方黄种人,竟不能低白人一头,走路昂首挺胸,言辞毫不恭敬。经常去教堂好些白人对教堂提出抗议,他们不希望褚韶华来社区教堂做礼拜。
第195章 远航之联名
夏洛特家中也有朋友过来,劝说夏洛特不要把房子租给东方人,东方人是劣等人种。
来的这位朋友一样是黑人,叫杰瑞的。杰克梳着整齐的发型,高档的西装,身上香水浓烈,以一种很为朋友着想的口气说,“如果威尔活着,一定也会赞成我的做法。”
“不。”夏洛特看向杰克,摇摇头,“威尔绝不会这样做。杰瑞,我们因为肤色在这片土地倍受歧视。我们的种族不做白人的奴隶才多少年,我们就要因为肤色驱逐克莱尔吗?那么,我们与这些狭隘的白人又有什么不同呢?克莱尔是位优秀的姑娘,我绝不会赶她离开,她是我的朋友。”
送走杰瑞后,晚饭时,夏洛特把这件事告诉褚韶华,安慰褚韶华,“不要怕,只要你坚持,他们就会屈服。”
褚韶华笑,“我并没有怕,夏洛特,谢谢你。”
夏洛特道,“他们其实也不坏,就是一直对东方人有偏见。白人都是这样,他们对一切充满偏见,但是,像你这样优秀出众的小姐,他们会接受你的。”
褚韶华心说,我管那些白皮接不接受,他们接不接受我也不会少块肉!
但褚韶华很快发现,这些闲着没事干写联名信的家伙还真的能给她带来麻烦。这些人先是在那位见到褚韶华便躲开三米远的怀特太太的牵头下,给社区教堂写了联名信,与教堂说,如果教堂再让那位没礼貌的东方人做礼拜,他们就都不去教堂了。
然后,这位怀特太太还对附近的每一个商家展示他们的联名信。褚韶华常去的楼下咖啡馆,都担心惹怒邻居,不肯卖给褚韶华咖啡了。
容臻过来给褚韶华补习功课,怀特太太见到容臻后说,“请你跟住在夏洛特家的东家小姐说,赶紧从我们社区搬出去吧。我们都不欢迎她!”
容臻整理肩上的背包带子,礼貌的对怀特太太道,“自己想说的话,应该自己去说。何况是这样无礼的话,我们东方人从来不会说。”然后,看都不看怀特太太的脸色,绕开怀特太太,径自往夏洛特家中去了。
因天气转暖,褚韶华在花园上课。容臻先为褚韶华讲解功课,褚韶华是以自学为主,她有不解的地方都会一一问容臻。然后,她们按课时算钱。
容臻现在经济略有紧张,褚韶华都会在月初付一个月的工钱。容臻很负责,会为褚韶华讲解每个知识要点,指点褚韶华买练习册做题练习。容臻也很庆幸遇到褚韶华这样大方的雇主和这样聪明的学生,褚韶华那种闻一知十的聪明,便是容臻也自愧不如。
待今日课程结束,管家先生端来咖啡和新烤的曲奇饼干,容臻方与褚韶华说了路上被人拦住的事,容臻道,“一位尖脸庞儿绿眼睛棕发白人妇女。”
“那是怀特太太,她现在正跟我作对。”
容臻咬一口奶味香浓的曲奇饼干,问褚韶华是不是受到排挤。褚韶华说了些近况,问容臻,“你们在波士顿也是如此吗?”
容臻道,“这是剑桥市最高级的社区,住在这里的人都颇有资产,美国社会对我们东方充满歧视,以前也有华人在这里租过房屋,最后闹到很不愉快,还是搬了出去。”
“现在一般华人都住在哪里?”
容臻道,“我是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公寓。”
褚韶华道,“我不搬,我管他们哪。我就是搬,也不能是叫他们赶出去。他们越赶我,我越不搬!”
容臻对褚韶华的性子也算颇是了解,这绝对是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的典型代表。容臻索性不再劝褚韶华,与褚韶华道,“下个星期咱们华人在公共公园有聚会,你去不去?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一定去。”褚韶华一口应下,“不知需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带些简餐就行,早上九点在帕克曼音乐台那里集合就行。”容臻提醒褚韶华,“来美国的华人,也不一定个个都是好的。嗳,你心眼儿比蜂窝还密,按理不用我提醒,还是得跟你说一声,许多男士家里有妻有子,在外还喜欢招蜂引蝶。”
褚韶华端起咖啡,笑笑,“我最不怕这个。”
一碟子曲奇大半进了容臻的肚子,她喝完咖啡,又进屋谢过了管家先生的招待还有菲丽小姐烤制的美味曲奇,与夏洛特小姐说过再见,方告辞离去。
褚韶华送容臻到门外,夏洛特小姐说,“容也是位可爱的姑娘。”
褚韶华赞同。
公共公园就在波士顿市中心,夏天在这里聚会无疑是一种享受,尽管波士顿的夏天并不炎热,这样绿树茵茵、繁花烂漫的地方,仍能令人心旷神怡。
褚韶华一身白底碎花长裙配白色的女士方口皮鞋,戴一顶宽檐的遮阳帽,未施脂粉的脸上眼清眉翠,自有一种艳光照人。褚韶华乘巴士过来,漫步在公园鹅卵石砌成的小路上,清风拂过水面,周围是花卉草木混合在一起的芬芳。蝴蝶在花丛飞舞,许多藏在草从树间的小鸟叽喳鸣唱,时不时有松鼠跳跃,从路上敏捷的经过。
褚韶华情不自禁的转个圈儿,再转个圈儿,引得路人一阵轻笑。
褚韶华望去,见一位戴金丝圆框眼镜的男士在含笑望着她,褚韶华歪头对这位男士笑笑,飞扬的眼尾带出一丝流丽。那位男士主动上前,自我介绍,“您好,小姐,您是中国人吗?”
褚韶华点点头,那位男士立刻换了中文,“我是杨丘,来自关外。”
“我从上海来,褚韶华。”
两人互相握手。
杨丘问,“褚小姐是来参加今天聚会的吗?”
褚韶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