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寻心里有了准备,见到玉佩那刻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伸手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质的表面,眼神从白玉的结头往下,细细匹对玉佩的云纹和水纹。
每一处的手感,包括瑕疵处的裂纹开口都一一符合。
曲一弦端不动太师椅,只能将就的倚着门框看他做鉴定。
他专注时,是摒弃一切干扰的专注。眼里除了手里的那枚玉佩,似再看不到别的存在。
那双眼,又黑又深,清澈得倒映着勾云玉佩的倒影。从棱到角,从线到框,他眼神落在哪,哪就仿佛有光芒。
男人,果然还是得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发光发热才显得帅。
傅寻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打破了曲一弦对大多数男人的定义。他本身就长得好看,无论是吊儿郎当不正经时还是痞气不驯矜傲时,都有不同的男人味。
他像是没有缺点,你挑不出他性格上的缺点,也挑不出他为人处世的缺陷。
家世好,教育好,身世背景及他自身都属于金字塔顶尖最优秀的那一批。
所以,他看上她什么了?
她这人倔起来不通人情,谁说都不听。傲起来,比起男人也不逊色,非要争个高低,论个长短。性格又还别扭,一旦被踩到痛处,管你有意无意,先揪过来打一顿。
和她在一起,得有非常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得让她心生崇拜和敬畏,以及拥有能令她悬崖勒马的威慑力。
傅寻不是不符合,而是太完美太契合,反而令曲一弦有些望而生畏。
曲一弦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初动还有些不适的春心,转身窝进了太师椅里。
不远处,是袁野跟在伏泰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期间隐约夹杂了伏泰断断续续的笑声。
曲一弦没心思听袁野怎么取悦伏泰的,心里隐约觉得,袁野这人……挺适合给别人当儿子的。瞧他讨伏泰欢心那样,就差填张表进人家户口本了。
她胡思乱想着,没留意傅寻已经掌完眼,正朝她看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掀着茶碗盖,拂茶叶玩。
等察觉到傅寻的视线,她愣了下,问“怎么样啊?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傅寻没立刻回答,他似寻思了几秒“这块玉,你从哪得来的?”
他心里其实有了大概的答案,应该和曲一弦当时在可可西里提的“有个朋友”一致。
他太冷静,曲一弦试图猜他情绪无果,淡了声,答“姜允来西宁那晚,我送她去酒店,酒店在莫家街附近。我顺路,进了莫家街一家古玩店。老板推给我的,说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其实有些诡异。
这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在他手里像是烫手山芋一般,他恨不得曲一弦立刻买下。又担心太急切适得其反,耐着性子和她周旋着。
不等傅寻问,她又补充“他出价八千,我对半砍到四千。想想觉得还是贵了,又反悔,往下折了一千。”
“这家店开了两三年了,老板我不认识。莫家街我比较熟的是特产店,常去代购。”她咧嘴一笑,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傅寻转眸看她,嗓音越发低沉“你买了这玉佩的事,还有谁知道?”
饶是曲一弦有心理准备,觉得这玉佩□□成是真品了。此刻听他话里的肯定,心里仍是忍不住咯噔一声。
她沉默了几秒,抬眼和他对视“……他们在找的,确定是它?”
傅寻目色淡然,很慢很慢地点了下头“是它。”
他捏着那枚玉佩在指间一转,递回去“它现在归你。”
曲一弦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勾云玉佩,又抬头看了看他,问“什么意思?”
傅寻似笑了下,极勾人道“命中注定。”
第59章
傅寻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还暗有所指的,曲一弦更不敢接了。
她双手环胸,坐在太师椅里动都没动一下“我起先不知道这玉佩就是你在找的勾云玉佩,现在知道了,自然没有当做这事没发生过的道理。”
本金也不想要了,这会只要跟这玉佩沾上点边,曲一弦都觉得烫手。
生怕傅寻还要纠缠这个话题,她移开视线,往屏风后暗示了眼“你不需要用仪器再鉴定下?”
“不用。”见她不想收,傅寻也不勉强,他把玉佩放在她手边的檀木桌上,“貂蝉有个别称。”
他突然换了话题,曲一弦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看了他几秒,她才问“什么别称?”
“叼财。”
曲一弦“……”别告诉她,貂蝉就是取的“叼财”的谐音。
她话虽没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实实在在出卖了她。
傅寻的唇角勾起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这小东西贪财,眼亮。”他适当地把那枚玉佩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勾云玉佩,不想被那小东西发现了。”
曲一弦目瞪口呆,不过她的情绪向来藏得好,表面只是怔忪了几秒“它还偷这个?”
“但凡叼得动的。”傅寻举例,“我丢过玉扳指,羊脂玉玉镯,有个它很喜欢的鎏金彩瓶,搬不动,就天天钻里面睡觉。”
曲一弦没察觉傅寻这是在和她玩文字游戏,听得叹为观止“这小东西,日子过得比我还好啊。”
她拿起勾云玉佩,擦了擦云纹,小心装进绒布里递回去,笑得温柔又无害“我不信它还能有双透视眼。”
她本以为发现勾云玉佩是件大事,傅寻就算相信她的那番说辞也少不了仔仔细细地盘问。但没有,他只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相信了。
好像找回勾云玉佩只是一件比今天不起风沙稍微重要一点点的事。
她心里有疑问,表情也不显轻松,斟酌了片刻,仍是没管住嘴,问道“玉佩找回来,你好像并不重视。”
傅寻在她左手边坐下,隔着屏风,隐隐能看到前面晃动的人影。他低头,优雅地呷了口茶水“现在还不到轻松的时候,你应该察觉了,有人在背后起水。”
“是。”这也是她为什么果决地选择把勾云玉佩交给他的原因。
但凡会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背后没人推手,她打死也不信。
“东西先收起来。”傅寻放下杯子,示意了下前头攒动的人影。
他一副铁了心要她保管的架势,令曲一弦无奈之下,还是先把玉佩收了起来。确定了这是真品,她都没敢下手重拿,连放回内衬里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硌着,赔不起。
“下午,让袁野回一趟西宁。去你买玉佩的那一家,看看店还在不在。如果在,得找人盯着,看看上门的是裴于亮还是权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的肃杀之意饶是曲一弦也听得浑身一凛。
她抬眼,对上傅寻清亮的眼神,微微一顿“你怀疑这个推手是权啸?”
“不是怀疑。”傅寻说“就是他。”
权啸要是不跑,傅寻可能对这么个小角色还没什么印象。可他跑了,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想让人不想都不可能。
他习惯性看事情不止看表面,而是更深更远地看到更遥远的以后,曲一弦没留意的地方,他恰好,一个不漏。
他的手指在茶碗盖上沾了点水,在桌上写了个“沈”字。
他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隐藏锋芒的锐意。
曲一弦只看了一眼,脑中毫无头绪的线头瞬间有一双手推动着牵引着,一环一环搭扣上了锁链。
沈芝芝!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活在权啸的讲述里,她是架在权啸和裴于亮之间的桥梁,相比裴于亮这位“老雇主”,权啸和她的关系更牵扯不清。
那怎么能忽略掉,她在这中间的作用?
她的死,足以说明她牵涉其中,泥足深陷,到了不得不被人解决的地步。
她重新琢磨着傅寻刚才的那番话。
权啸是幕后推手,况且他还是个惯犯,曾经为了金瓯永固杯,指使沈芝芝仙人跳,搅得西城鉴定所退出敦煌的古玩市场。
那这次有没有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
权啸为了勾云玉佩,指使沈芝芝接近裴于亮,趁机偷走了勾云玉佩?
可是说不通啊……
玉佩怎么会流落到西宁的莫家街,又被当做不值钱的劣质玉卖给她了?
曲一弦确定自己只是随机事件,如果不是她当晚心血来潮去逛古玩店,这枚玉佩指不定现在到了谁的手上。
细枝末节太多,曲一弦一时想不透。她抬腕看了眼时间,见已接近三点,没再耽误“我先送姜允去鸣沙山,你和袁野是继续留在伏叔这,还是回酒店?”
“酒店。”傅寻跟着她起身,“我去叫袁野。”
到了酒店,兵分两路。
曲一弦先送姜允去鸣沙山。
“鸣沙山的日落很有名,你要是看日落,得在鸣沙山待到八点……”
话没说完,姜允打断她“我对日出日落的没兴趣。”
“行,那就老规矩。你想回来了,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曲一弦在路边停车,看她收拾东西下车时,叫住她“你相机,做保护措施了吗?”
姜允怔了下,隔了半秒,摇摇头“没。”
曲一弦笑了笑,善意提醒“我建议你干脆放在车上,没做保护的相机容易进沙子。”
姜允犹豫了几秒,摇摇头“我还是带着。”
曲一弦点点头,轻飘飘来了句“也是,毕竟是吃饭的家伙。”
姜允没听清,等她再问时,曲一弦弯唇一笑,轻声说“注意安全。”
姜允眉心微蹙,见曲一弦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颔首,背起她的双肩包离开。
过了马路,她左转进了景区门口的小卖部买水,透过木棍支起的木窗掀开挂在货架上的遮阳帽往外看了眼。
曲一弦的车还停在树荫下没走。
她看过去那一眼,似和坐在车里的人视线相对,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刺激得她背脊一凉,敦煌午后的暑热里,她愣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姜允赶紧松手,放下遮阳帽盖住自己。
心脏还嘭嘭跳个不停,她头皮发紧,从冰柜里拿了瓶冰的矿泉水,付了钱。喝了几口后,她靠着窗,又掀起遮阳帽的帽檐往外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