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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慎到第三天早上才赶回来,言嘉许也只能等到那个时候,父子两个在火化场匆匆见了一面。一众亲戚小辈都在。
年过半百的言董,风流了半世。
直到老母亲的离去,才感受到这几十年的荒唐,还有后半世的孤寂。他忽然跪地哽咽,手死死抓住言嘉许的袖子。
言嘉许面无表情地说:“你赶紧去看一眼。”
所有的亲戚沉默地震惊着,这哪像儿子对父亲说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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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许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沈星梨那天下午知道老太太走了,站在门口忍不住哽咽,哭成了泪人。当时言嘉许坐在沙发上,沉静地给丧葬公司打电话,给医院打电话。他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没有经验。只能一点一点去问。
沈星梨不敢多哭,咬着嘴唇坐到他身边。
只见年轻的男人,垂着头。
他孤独到可怜。
像是回到小时候。
沈星梨滴滴地喊一声:“……哥哥?”
一个许久不叫的称呼,因为此刻,沈星梨忽然又觉得,他不是谁,跟钱,事业,地位毫无关系。
他只是言嘉许,她的守护神。
言嘉许放下手机去看她,忽然笑了笑。
抬手沾去了她脸颊残留的泪滴,低声道:“别哭了。”
沈星梨反手,攥住他的手掌,两只手紧紧的。
她还是没忍住,眼泪流下来。
言嘉许反而过来抱抱她,“这是最后一次了,乖点,我这几天事情太多,实在没时间也没精力哄你。”说完又自嘲,他平时也没时间。
沈星梨说:“我不要你哄。我还可以帮你。所有的,我和你一起承担。”言嘉许摸摸她的后脑勺,把她脑袋摁在自己胸口。
两个人抱在一起许久。
像两只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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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慎回来前,言嘉许已经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
老太太八十几岁走的,算是喜丧。来的亲戚脸上都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纷纷安慰言嘉许,脸上挂着笑。
言嘉许一个人守了三天夜,神思困顿。
只有保姆看着心疼。
说到底,还只是一个没结婚的大男孩儿。
最亲的人走了。
无论是否是喜丧,他都无法承受失去老太太的痛苦。
他一个人跪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孤寂的流浪的孩子,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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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
言嘉许和言慎接待,答谢客人。
沈星梨站在门口帮忙给前来吊唁的亲朋戴黑色袖章,一个人接一个人,默默地做着这些。
关少琳直接来参加吊唁,见到沈星梨有点不太敢相信小女孩儿已经长了这么大的感觉。沈星梨也是一样的表情,尴尬之余,又有点不好意思。她摸摸泛红的眼角,低着头说:“阿姨好。”
关少琳沉默地看着她的脑壳,过了会儿才说:“我来,你去休息吧。”
沈星梨摇头,遏制住不争气的眼泪。
关少琳抱抱沈星梨:“长这么大了,怎么还爱哭?”
沈星梨说:“对不起。”又哽咽道:“我就是忍不住嘛。”
关少琳无奈地说:“看来嘉许没有照顾好你。”
沈星梨反说:“我会好好对他的。”
关少琳一笑。
她走进去和言慎打了招呼,夫妻两人没有感情和联系,现如今依旧站在一起。
下午言嘉许的朋友过来,沈星梨都认识。
那些人挨个地安慰她。
谷阳和高子川几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一脸沉痛:“星星,节哀。没关系的,很快就过去了。”
谷阳拍拍脑袋鼓励道。
言嘉许目光看向门口,略微点头。
到晚间,夏萌穿着一身黑衣裙,低调地出现。
大家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心照不宣,无话可说。
关少琳也知道,目光无停留地从她脸上滑过。
夏萌吊唁过后,在言慎身边站了站,离开。
回头看向言慎和关少琳,忽然觉得,无论怎样,那才是一对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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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事情,大家都不敢拿去烦言嘉许。
谷阳把能做的大事小事都包揽了,哪怕是一个财务审批。
晚上十点,潘洋给从葬礼上回来的高子川打电话,直白地问他,事情考虑的如何。
他要在言氏收购广视前,把高子川这里打点好。
高子川不知怎么的心情很不好,说话不算客气,潘洋自认为那是因为言嘉许把权力交到谷阳手里,高子川恼怒了。
潘洋:“谷阳是他从小到大的,是挚友,言嘉许信任他。而你和你手底下的工程师,只是他的同事、合作伙伴。谁都知道同事就是同事,永远不可能是朋友的。”
“以后言氏内部,必然也是这种裙带关系。”
高子川烦躁地打断:“你能别说了么?他家里老人过世,谁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潘洋闭了嘴。
高子川坐在书房里,冷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其实很好奇,你和孟晖找上我干什么呢?”
潘洋自然对他的价值进行了一通赞扬。
高子川反问:“你真的知道我在广视负责什么么?我是负责传感和制动的,鬼眼虽然成功,但是最值钱的还是人脸识别技术,那是AI组的,是嘉许和谷阳负责的板块儿。”
就在一年前,言嘉许为了做精,也因为技术上的缺陷,把鬼眼更多的通用技能取消掉了。
鬼眼除了跑跳走路,说话卖萌,这个机器人,没有别的功能了。
潘洋一愣。高子川继续说:“即使我去了阳启,也无法在你们AI技术上有所突破。我的技术,你找任何一个工程师,都能做到。”
潘洋心想,他要是能突破谷阳或者刘志峰其中任何一个,也不会找上高子川。但无奈,谷阳是言嘉许万年的发小,刘志峰又是言嘉许的死忠。
言嘉许的团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抱团紧密,严得很铁桶似的。
研发中心的几个核心人物,就高子川最有可能。
他说:“当然不会是你一个人。”他报了几个人的名字,是广视AI组的成员,说:“只要你肯来,帮我带一个两个这些人,就好了。”
高子川:“我们签订过保密协议,广视的数据带不走一个。”
“泄漏一个机密,言嘉许能把这帮人告到死。他绝对有这个能力。”
潘洋:“我要数据干嘛?脑子总在的?”
或者说,打破现有团队的平衡,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高子川后面没再说什么了,笑了两声挂断电话。
潘洋听他的口气,更像是担心他来到阳启,待遇和发展得不到保证似的。
潘洋在家里笑了笑,高子川有这种忧虑,就说明他有百分之七十的心思要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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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所有的人,老房子里就只剩下言嘉许。关少琳因为身体不好,回澳洲了。
言慎也有事情,继续忙自己的生意。
沈星梨一直陪着言嘉许。
沈奶奶当然也看出两个孩子之间的异样,心中有些想法,但在这个特殊时期,就没多讲。
言老太太的遗照摆在客厅里,保姆在老人的房间收拾着遗物。
窗帘被拉上了。室内一片昏暗,让人一站在这里就想哭。
沈星梨坐在一旁,没去打扰言嘉许。
保姆收拾完老太太的东西,顺便把自己的行李也收拾了,“嘉许,那我也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
言嘉许点头,拿了张卡递给保姆,“谢谢您这么多年照顾奶奶。”
卡里有不少钱。
保姆一开始推拒,看言嘉许坚持,也就接受了。
“孩子,以后没人督促你了。记得按时吃饭,工作别太累。”
“嗯。”他低声应着。
他收拾情绪,想想还有什么没办,于是又跟派出所打电话,医院早已开出了死亡证明,他还得去给老太太销户。
沈星梨把保姆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