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其实沈星梨在懂事以后, 就很少在人前哭了。

　　因为没有哭的对象。

　　无论大人小孩儿, 人前哭都是有目的、有所求的, 但沈星梨跟谁求什么呢？奶奶的年纪大了，沈星梨平日里受了委屈自然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至于爸爸妈妈，一来没有机会, 二来妈妈的嘴里永远都是火冒三丈地念叨两个字：“阿力！”

　　一个儿子已经让她头大了, 沈星梨自觉地没有去添乱。

　　就像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如果是真的受了委屈忍不住了, 她只会掐自己的手背忍住, 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被子里偷偷的抹眼泪。

　　这样已经好多年了。

　　但言嘉许算一个, 一个让她何时何地都安心的人，因为沈星梨知道，无论她提出任何要求, 言嘉许都会满足她。沈星梨不敢浪费言嘉许的这份耐心, 因为不知道何时会消耗光。

　　现在, 小姑娘心里有鬼了。

　　刚刚不争气的流眼泪, 让她懊恼万分。

　　单薇薇肯定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吧？

　　唉。

　　沈星梨你这个笨蛋啊。

　　沈星梨再次醒来的时候，药效已经发挥, 她的肚子不疼了，就是下面有凉凉的感觉。她掀开被子爬起来，一看手机已经十点半了。

　　竟然睡了快两个小时了, 但是比这个更糟糕的是, 她想起来自己因为痛经而在言嘉许面前痛哭流涕这件丢脸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 极力地想问清楚她非常想掩盖的事实。

　　四人组的扣扣小群里已经热火朝天的刷了会儿屏幕，怡宝诚挚地问她：“星星星星。呼叫星星。”

　　“明天咱们去珠珠家玩儿吧，她家有一条好大的狗。”

　　“咱们去玩儿狗吧。”怡宝真的非常渴望有一条自己的狗。

　　刘珠珠没有反应，只是提醒他们，来的时候带上作业。

　　沈星梨看了，终于在下面回复：“我要跟奶奶说下的，不知道明天家里有没有其他的事情。”

　　奇怪的是她这么晚没回家，奶奶竟然没有打电话来。

　　沈星梨拨回去，沈老太在那边笑着说：“你嘉许哥哥不是说在外面碰上你了吗，他说晚点送你回来。”

　　“啊。”沈星梨没搞懂情况，原来他早就给奶奶打过电话了。

　　奶奶又说：“星星，听话点，别给人家添麻烦。”

　　“哦。”沈星梨起身，“我马上回来了，身上有钥匙你别熬夜给我留门了。”

　　“别一个人回来，让哥哥送知道吗？”

　　沈星梨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乖乖的：“哦。”一声。

　　她坐在床边，打开自己的温水杯抿了一口水，意外的发现竟然是甜甜的，一股老糖的味道，挺好喝的，她晃着腿把一杯糖水都喝完了。

　　闹这么一回，到这个点儿了肚子有点饿，她又看看放在地上的零食大礼包。

　　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星梨从小到大，就是一个爱吃的毛病改不掉，有零食的话，一定要现在吃，并且要吃到尽兴才放下。

　　但是当打开包装的时候，她终于后悔。

　　她就是个棒槌。

　　一包紫色装的，24片日用花王卫生巾赫然位列其中。

　　和一排排可爱的糖果排在一起。

　　沈星梨的脸烧起来，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超市里买糖送卫生巾这样的优惠。

　　看来是言嘉许买的！

　　他都知道了！

　　沈星梨重新摊回床上，又跑到窗户边上看，从这儿跳下去会死的吧？

　　干脆让她死一死吧。

　　但是是几楼跳下去骨头都摔变形了吧？也不太好看啊。

　　怎么办？

　　她都不敢出去了，无颜面对言嘉许。

　　沈星梨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言嘉许蹲在超市的货架前，问理货的阿姨，“这个多长的？网面还是棉面的？”

　　“哪个面的的舒服？”

　　“哦，棉面儿的不透气啊。”

　　天哪，无论如何还是想死呢！

　　她躺在他床上纠结了一会儿，但是时间真的太晚了，不得不回家。

　　言嘉许只在一墙之隔。

　　事到如今，只能装死。

　　小姑娘的脸蛋都能滴出血来，她抖着手拉开那扇门。

　　诶，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言嘉许并未在客厅。

　　客厅的灯被人关了，电视墙挂着投影幕布，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啤酒看电影，分别是宋宇和谷阳，正在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儿。原谅沈星梨用这样的形容词，但是宋宇哥哥真的话很多，没完没了的，跟个复读机似的。

　　见到有人出来，谷阳顺手摁了开关，沈星梨无处遁形。

　　她四处看了看，并未见言嘉许的身影，谷阳笑着回答了她无声的提问：“你哥哥在书房里，等会儿送你回家。”

　　“哦。”沈星梨坐在沙发一角，看到茶几上摆了零食，土豆泥，烤鸡翅，还有饮料什么的。

　　她蹲下去，勾了个土豆泥来吃，别说，还挺好吃的。

　　宋宇看小姑娘脸蛋儿红红的模样，扯着嗓子问里间的言嘉许：“嘉许，你们星星这不是拉肚子吧，这是发烧吧，你看看小脸都烧红了。”

　　沈星梨想锤死他算了。

　　言嘉许手指点着烟，挪步走出来，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沈星梨也想打死言嘉许，她明白要跟别人解释自己睡他家是有理由的，但是什么理由不好非得是拉肚子？难道偏头痛，扭了脚这样唯美一点儿的不好么？非得是有味道的拉肚子？

　　小姑娘不要面子的？

　　言嘉许到吧台上在大理石面儿上直接掐灭了烟，走过来，笑道：“我看看。”

　　看什么？看个屁！

　　他的手放在她脑门儿上，装模作样的摸了摸，淡声评价道：“不算烫。”又问她：“能忍忍的吧？”

　　沈星梨无语的点头。

　　不知为何，她胸腔里燃起了一点对言嘉许的敌意。但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很轻很轻的敌意，是来源于害羞，与窘迫。

　　她最不想在言嘉许面前丢脸，可在他面前丢脸丢的最大。

　　宋宇也惊呆，能忍忍吧？

　　这是什么话？

　　你们家孩子生病发烧了，你摸摸，然后说：忍忍吧？

　　这个老畜生！

　　电影放的是《蜘蛛侠》

　　那个时候沈星梨并不怎么看漫威电影，偶尔碰上了就瞧上两眼。她所受到的教育，并不赞同美国电影所宣扬的个人英雄主义。

　　大家应该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才对嘛。

　　更何况，作为青少年，学习才是第一要务，要存天理灭人欲。

　　但是小蜘蛛确实挺好看的。

　　可爱。

　　一直到2018年，复联3里小蜘蛛死去，沈星梨哭了很久，那个时候她窝在某人怀里眼泪哗啦啦的跟不要钱似的。

　　后来2019年，复联4，她首映当天没来得及看，被人剧透小蜘蛛回来了，还挺高兴的。直到第二天她去看了电影，呵，小蜘蛛是回来了，但是托尼死了。

　　漫威这个王八蛋！

　　沈星梨蹲在地上吃了会儿土豆泥，言嘉许拎了外套站在门口，一直到电影放映完才淡声跟她说：“走吧，送你回家。”

　　沈星梨回他房间收拾了书包，把热水杯放进去，又看了看那个粉色的大礼包，也拿上了。

　　但是装不进去书包里。

　　外面宋宇哥哥调侃着说：“小胖梨你来哥哥家一次可真划算，连吃带拿的啊。”

　　沈星梨不说话，言嘉许随手丢了个抱枕到他脑袋上：“吃这么多还管不住你的嘴。”

　　沈星梨站到他跟前，言嘉许低声提醒：“把外套拉链拉上。外面冷了。”后又冲着谷阳和宋宇说：“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谷阳在身后问：“你今晚还回来么？”

　　言嘉许：“不一定。”

　　车上沈星梨低头盯着自己的书包看，一言未发。

　　那个粉色的大礼包太扎眼了，她的腿一动，那个塑料纸就跟着响，好烦。

　　两个绝口不提今晚的事情。

　　言嘉许看出来小姑娘的不高兴，也看清了她对自己的疏远。但是他扪心自问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忍着尴尬给她买卫生棉，买红糖，连亲爹也就做到这份儿上了吧？

　　他还担心小姑娘出来尴尬，还把好朋友叫过来看电影，试图冲淡这怪怪的气氛。

　　到家的时候，沈星梨淡淡地说了再见，然后冲进自己的楼道里。

　　言嘉许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小女孩儿单薄的背影，又抬头看看天上皎洁的月亮。年轻的男孩儿手插在裤兜里，被夜风吹乱了头发，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