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门穿过食堂,就是研究生宿舍楼,比起本科生住宿区,这边的硬件设施水平奇高,最重要是两人间,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与此同时能有幸住在这里的,便是A大金牌专业——经贸系的全体学生。
A大经贸门槛高招生人数少,很多学生手里都拿着几个重要项目,是学校提高就业率的最高保障,为了让他们有合格的网速半夜视频会议,两年前,整个经贸系就搬进了南校区。
木艺啧啧称奇,眼见人家楼道的卫生简直跟医学院实验室有的一拼,再回想自己那套挤满了垃圾的四人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挠着头,坐在一张没有被褥的空床上,笑出满口大白牙,跟他姐姐明显区别出气质,“枫哥,你真同意我在这住啊。”
被问询的人并没有立刻作答,他将鸭舌帽随手扔在桌上,迫不及待地躺上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小床,凌乱的头发被他这么一压,更是不成样子。
但反而增添出一种特殊的美感。
木艺见状又摸了摸自己剃成板寸的毛发,坚硬扎手。
“你要是不信,可以不住。”
许久,余江枫才闭目养神说出这句话,惜字如金地堵别人嘴。
所幸遇见的是木艺,长年被家里的强势压迫出最温和的脾气,而且他心里知道,余江枫此人嘴硬心软,便不再多说,只傻呵呵地笑着,单脚站着给自己铺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余江枫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浅眠,均匀呼吸时,又被隐约的手机铃声吵醒。
紧接着,他听见木艺压低声音的对话——
“嗯,这边不是上铺下桌,我不用爬梯子。”
“没事,学长对我很照顾,辅导员也帮我请好了假……姐,你别担心我,至少我那条腿还灵活自如吧。”
可惜电话听筒的声音太大,对面女声还是缓慢泄露出来流进余江枫的耳朵里,具体字眼听不清,只是声音很甘冽,跟下午一样,有种公事公办的严肃。
这是姐姐关心弟弟,还是领导关心下属?
他忍不住勾唇冷笑一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胳膊枕在脑后,却隔绝不断那边的声音,意识飘忽飘忽的,又回到了下午。
穿着烟灰色衬衣的女人说他是脑震荡,眼神里满带着调侃。
很讨厌。
余江枫脾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猛地起身,连鸭舌帽都没带,直接将卫衣的帽兜扣在脑袋上,丢下一句,“我去买饭。”
便用力地关上门,消失无踪。
正要挂断电话的木少倾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巨响,显然木艺也不知道这位大佬的情绪从何而来,很尴尬地摸着鼻子,霎时失了言。
听筒里传来一声低笑,她捏着眉头靠在椅背,语气不似刚才那么严肃。
“小朋友脾气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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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A大南门出去,正巧就是大学城的小吃一条街,每逢饭点,这里总会聚集着许多名校学子,熙熙攘攘一改课题组工作时的专业认真,反而能为了半根鸭肠吵起来。
余江枫揣着兜,慢步走在街上,左拐右拐进一条小胡同。
胡同尽头有户人家挂了两个灯笼,这时已经点火照明,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老赵私菜。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大门进去,院子里放着六张木桌,加了顶棚遮风挡雨,已经有两三张桌子坐了人。
捡了最角落的位置,老板娘立马过来,显然与他很是熟悉,笑意吟吟道,“小枫来啦,今天有新鲜的清江鱼,来一条吗?”
“可以,”正巧宿舍里还有个需要滋补的病人,他也没拒绝,“其余还是老样子吧,番茄牛腩加米饭。”
“好嘞。”
老板娘写了单子,便高高兴兴地去后厨叫菜,店里只有她和老板忙活,一个负责前厅一个负责后厨,在大学城开了快十年的私家菜馆,价钱只高不低,但仍然少不了愿意勒紧裤腰带来打牙祭的学生。
余江枫整日都睡不够,等菜时便百无聊赖地低着头假寐,夏风吹不进院子里,只有角落的电扇给点凉风。
“会长,好巧啊。”
大脑放空之际,他对面忽然坐了个人打招呼,声音甜美响亮,似要把饭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
不耐烦地抬头,是个穿着吊带裙的女生。
他从大脑里搜索了很久,才终于把人和记忆对位,“宣传部的?”
见自己被认出来,女生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忙不迭点头道,“我就是宣传部新上任的部长谢宣美,没想到会长还记得我。”
清江鱼适时地被端上来,形状完整地躺在白瓷盘里,浇满了酱油醋汁和白嫩葱丝,香味被电扇吹的到处都是,直窜到鼻息。
余江枫拿起筷子扒拉几下,找到肚子上最嫩的那块白肉,沾上汁水,塞进嘴里。
女孩从始至终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新话题,或者说,没有得到回应的她,此时并不知道如何离开。
反正怎么做,好像都很尴尬。
反观这桌的主人并不觉得难捱,眼神吝啬给予,只流连在桌面的食物上,番茄牛腩酸甜的口感和米饭绽放出化学效果,美好的不像话。
他吃饭快,一大碗米板配着菜很快吃完,动作却不见粗鲁狼狈,总共用时十五分钟,他就叫来老板娘把剩下的打包。
夏日的星星被透明顶棚折射成奇异形状。
女孩子双手紧攥,心里知道不远处有桌人已经不顾声音的开始嘲笑她。
骑虎难下。
直到要转身离开时,余江枫才终于想起她这号人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上个月校内马拉松的宣传方案让我对你记忆很深刻。”
他看见对面的女孩渐渐绽放出笑容,死水般的眼神开始波动。
坏心眼的人并不会大发善心,余江枫勾着塑料袋的边沿,笑的阴恻恻,“因为实在是太、烂、了。”
说罢便再也不管别人的伤心和灰败,吹着口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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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时,木艺已经躺尸在床上,伤腿搭在椅子上,饿得直哼哼。
喷香扑鼻的味道成功将人拽起来,他欢呼着坐直,嗷嗷待哺地看着余江枫,伸手将袋子接过来。
菜还是温的,他懒得再热一遍,便粗鲁地拆开塑料袋子,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枫哥,刚才隔壁有个学长来找你,说去老地方开会。”
闻言,刚坐下的余江枫又不得不起身,留恋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床,叹着气出门而去。
从学校到老地方步行大概要二十多分钟,他拿上哈雷钥匙,趁着保安巡校的空隙,飞快从大门窜了出去。
“靠,你终于来了,”余江枫从电梯出来,头盔还没来得及放下,对面已经有暗器袭来,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怎么现在改行当护士了,收留受伤学弟做慈善?”
说话的人带着副黑框眼镜,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图纸和笔,满脸不赞同,正是他的发小柳轩。
余江枫不答,只缓慢地展开“暗器”,也就是一张图纸,上面正是工作室的装修设计,全部来自于这位发小。
他终于忍不住展颜道,“挺好的,是那么个意思。”
柳轩闻言站起身,恶狠狠地将图纸夺过去,悲惨控诉,“小爷我熬了一个星期的大夜才完稿,敢说不好咱们就现场绝交吧。”
后又不解气地继续讨伐,“我为了这个工作室兢兢业业,女朋友都没时间去交,你倒好,还有空照顾别人。”
看来他对木艺的意见还挺大。
余江枫站在落地窗,俯瞰临市的灯火辉煌,“上个月在郊区我被人围了,那小子为了帮忙头上挂了彩,这次算是我还他。”
“得了吧,他都跟你屁股后面一年了,你就是他的偶像,别说头上挂点彩,就是把脑袋给你估计他都挺愿意的。”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的必要,私人关系只有当事人才明白个中原因,余江枫无意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转而拿出自己那份成本报表,跟柳轩讨论起下降空间。
两人在工作室忙了很久,转眼到了快十二点,柳轩家住在附近便直接步行回去。
“你干嘛不回家,学校早就门禁了,你现在连大门都进不去。”
余江枫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紧接着带好头盔骑着拉风哈雷离开,在寂静而空旷的夜里拉起长鸣,如汇入长河的水滴。
南校区的大门十一点都会上锁,余江枫将哈雷停在校外的停车场,转着钥匙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银灰色宝马X5停在已经没有人烟的小路上,车旁边站着位穿烟灰色衬衫的女人,正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从烟盒里掏东西。
似乎有感应似的,她抬眸望过来,眼睛在光下异常明亮。
一根细长的香烟终于夹在指尖。
木少倾手腕上提了个塑料袋,见状友好地冲他挥手道,“同学你好啊。”
倒霉。
余江枫暗骂着走过去,神情倨傲道,“做什么?”
对方并没有被他冷漠的脾气惹怒,笑容依旧完美妥帖,比机器人还要制式,她伸手指向紧锁的铁门,衬衫贴在身体上,描绘出曼妙的曲线。
“我给木艺送点东西,原来你们学校连大门都上锁啊。”
“嗯,研究生院是这样的。”
“那你还能进去吗?”
木少倾询问地态度十分诚恳,似乎是真的想要把这件事托付给他,余江枫看着她的脸和眼神,邪恶的想法又在内心作祟。
他走过去,动作利索地爬上墙头,然后跨坐在上面驻足,噙着笑低头看着路灯下正仰视他的女人。
她下意识把塑料袋举起来递向他。
“我有办法进去,但是并不想帮你送东西。”
态度恶劣又幼稚,带着好整以暇地笑容,时刻准备看她气急败坏时的笑话。
夏夜的风黏腻又带着股植物香气,头发乱糟的少年望着木少倾,长相优质却极具攻击性,那点恶作剧的小心思藏不住。
比起公司那些难缠的客户,他显得可爱多了。
木少倾收回手,想着便又笑起来,这次不再是装模作样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小朋友,你可真记仇啊。”
然而这句话的前三个字,终于彻底惹怒了墙头上的人,只听见他在暗骂了句“靠”,然后翻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只余下蝉声和爬山虎在风中瑟瑟作响。
☆、3 chapter
木艺人生中第二高兴的瞬间,就是石膏被拆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