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被她气的,早知不喝了。
泪水滂沱,只是无声。
这么多年,十音没有这样畅快落过泪,哪怕是家中出事的那个暴雨夜。
当着即将分别的这个人,她竟不想藏着,有解压发泄之意。
梁孟冬是给十音匆匆抹完泪才走的。
直到那身影重新融进苍白的灯光,望不见了,他指尖传递给她的灼痛感还在,痛得钻心。
少年时拼尽全力爱着的人,八年来梦里才能见到的人,刚才牵着她的手说要等她。她最后也没能说一句肯定的话。
她就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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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狄发现十音状态还好,一扫之前颓丧,有些好奇:“休息得不错?”
十音没答,她一早就在翻金钊人口案的案卷,丢给吴狄:“你看看这个,书都不敢这么写。”
二十年前,金钊二十出头,经亲戚介绍,跑到勐海那里的茶厂上班,后因聚赌坐牢。出狱后老婆已被卖到T国,杳无音讯,那卖他老婆的朋友还给了他一笔出来后的安家费。
过了三年,那老婆带着个法律顾问回来找他,要求正式离婚。据说当年卖走后,兜兜转转,认识了T国的一位大人物,打算改嫁,才发现自己法律上还存在婚姻。
金钊离了婚,拿到前妻给的补偿款,与前妻倒也好言好散。并且两人一叙旧、一合计,发现前妻如今所在T国以及相邻两国的边境地区,不但买妻之风盛行,黑市以及相关场所对适龄女性的需求,更是十分旺盛。另外,M国北部深山以及沿海地区,甚至有购买童军的需求。那些地区武装冲突不断,人员消耗极大,包括儿童。
与此同时,前妻新婚丈夫T国的军方身份,正好能给予这门生意诸多便利。
两人找到一条绝妙生财之道,当起了合作伙伴。当初贩卖前妻的朋友能找到“货源”,前妻在T国混迹,掌握着丰富下游销货渠道,负责“销售”进货来的妇女儿童,并提供全面的交易保护,金钊负责每个环节间的调度衔接。
他们这个产业链历经数年,慢慢筑成,货源地从本省乡镇以及邻省,很快供不应求,需要金钊前往其他省份“进货”。
他利用自己出色的混迹社会的能力,打入各地乞丐组织中,收集情报,进货足迹迅速蔓延至沿海地区。
此案之所以败露,是因近年国内天眼密布,监控愈来愈严,金钊的这桩生意已经慢慢停滞了;且三年前T国政变,那位前妻的丈夫倒了台,当初产业链中分赃不均的问题也慢慢暴露出来。多名被拐妇女上月由两国警方联手解救回国,上周正式指认了金钊与其前妻,金钊多名同伙都已落网,一桩跨度十七年的拐卖人口大案,终于浮出水面。
金钊现在能在南照,正是因为此案也是省厅督办,处于等待移送起诉期间。人迟早要来南照,通过厉锋的关系,暂时给“借”来了。
前两天他俩都盯着制毒审,没仔细研究贩卖人口的案卷细节,这会儿吴狄一气读完,破口大骂:“一对狗男女!居然好意思自称合作伙伴?那么一张现成的网搭着,我就不信他们不利用做点别的,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光卖妇女儿童,他能够本?”
十音认同,但金钊不傻,两天来一言不发,比周炜强硬得多。按他的说法,他的罪全都已经供认不讳,只等公诉。
金钊涉毒,这是毋庸置疑的,关键在于他涉到什么程度,肯交代多少。虽受邹直指认,但邹直只是见他到过工厂,并无实据,可证明金钊本人亲手经手过违禁品生意。
依照现行刑法对拐卖妇女儿童罪的规定,虽有“情节严重可处以死刑”之说,实际执行中,哪怕是跨国案件,通常重不过十年监禁。但如果行为牵涉制毒,那就非同小可了。
开金钊的口,相当不易。
审讯进度驻足不前,十音读完案卷,重新来了劲头,盘问金钊:“我看到十五年前,你第一次前往沿海地区组织拐卖妇女儿童,到S市,是在几月份?”
金钊几天不肯说话,听十音问起这个,抬了抬眼皮,胖圆脸上浮起皱纹,却是笑了:“警官不是缉毒线的么,怎么问起这个案子了?我都已经认罪了,怎么了,想听故事?”
吴狄在监视器里也很不解。
“审问你,还用挑问题?”苗辉呵斥。
“四月份。”金钊的表情,倒像是在回忆那些美好的事情,“后来每年都是,烟花三月,下江南。”
十音心一紧,追着问:“说细节,从第一次往后说。”
笑笑,孟冬告诉过她,笑笑是四月走失的。
金钊皱眉头:“那怎么记得清楚?”
十音提了个地址,但金钊对S市地理并不熟悉,只觉得有印象。他答得冠冕堂皇,说他从不涉猎具体业务,他只是组织管理者。
十音只能问:“第一年,你从S市带走了几名儿童?”
金钊想了想:“五个。”过会儿又更正:“六个,对,肯定是六个。”
“不是说记不清楚,数量为什么能记得?”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没想到金钊这胖子,还文绉绉的,叹着气,说记得清是因为当时事业刚起步,租不起太好的车,用了辆送货小长安。后座本来装了五个小男孩,周六又送来一个,头虽然剃了,但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女孩。最后是塞了六个,运到一个村里,然后再分包运走的。
“为什么只有一个女孩?”
“两、三岁,”金钊说,“这个年纪人家只要买儿子,又不是十二、三。”
苗辉气愤得拍桌子,十音听不过耳,又在心里叹了声,笑笑走失的时候,已经五岁了。
她接着问:“女孩几岁?”
“怎么问那么细?这些问题前几天都没人问我……”金钊有点迷惑,问,“警官,有烟么?”
十音对摄像头比了个手势。
吴狄很不理解,怎么有求必应的,问了半天,还离案情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他很快想起,从前也有两次,恰巧审到涉毒的人贩子,十音也问那么细致。也许女性对这种人有一种天然的憎恨吧。
吴狄通常无条件配合十音,很快照做。
金钊戒毒所没住几天,就被带到金溪市局,等于一直处于强戒状态。这会儿有烟就不错了,他火急火燎几口抽完,又要了一根。
这才重新开了口,说当初很抱怨,货不对版,女孩比较大了,得有五岁。
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 冬哥:心里只有我
大纲菌:自信真好
第29章 不眠之夜 二十九
十音只觉得呼吸凝滞,急问那女孩最终被卖去了哪里。
金钊交代,交给他女孩那人,就提了一个要求:卖到M国去,卖得越远、越深才好。
金钊做的本来就是跨境非法交易,回去后格外叮嘱了前妻,大致卖到什么区域,他对M国并不了解,前妻委托了其他人具体操办。所以不清楚细节,也许前妻记得。
前妻当年在M国有专门的渠道接头人员,M国雨林密布,很多区域长期内战,找到一个人异常困难,只要能卖得深,这辈子的生死,就和家里人永远无关了。
十音拳头在桌底攥得死紧,问四月几号,具体接货地址?
“几号,我真的记不清了,四月末的一个周六,”金钊说,“有点像是警官刚才说的地址……”
“汾阳路?”
“对……对对,是的!”
十音问:“那人不是你的供货方么,凭什么给你提要求,要你这样那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钊交代,送女孩给他那人贩叫曹满,是他半个老乡,人称曹馒头。父亲是金溪人,母亲是M国人。母亲不要他了,扔给他父亲,父亲也不管他,连户口都没给他上,曹满就到了勐海混。
曹满出名,是因为他力气过人,他常常为此自得,说自己一身的力气,一把身份证,没一张是自己的,犯什么事都不怕。
“合作完那次,后来很多年都没见他。估计是什么人仇家的小孩?我没多问,”金钊像是挺通透,“反正这种事情都做了,地狱老子是下定了的,也不怕多背一桩。”
十音学着他的措辞,问既然货不对版,你为什么不退货。
那个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警官厉害啊,知道是他给我钱。货不对版,我当然不可能倒给钱。我之所以记那么清楚,就因为那笔小孩生意是两边获利,”金钊抽着第三支烟,大约是太多日子没有碰烟,此刻浑身都舒坦了,“既然是仇家的小孩,结钱的时候,彼此心照不宣,曹满当然也没提要钱,直接给了我一大袋粉。哼,四号,掺多了奶粉,最后才卖了四万块,要不是看在白给的份上,那种成色我要他死给我看!”
金钊比划着,好像在说亏本买卖,但其实获利巨大,因而面有得色。
他忽地抬起头,瞳孔放大,嘴巴微张。
苗辉起先神情严肃,提起了笔,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四号,是指四号海.洛因,制毒者或毒贩通常在其中掺加奶粉、滑石粉,以降低纯度,获取暴利。
吴狄在监控室捶桌子赞叹:“十哥神来之笔!”
十音自觉情绪有些出离控制,离开审讯室去喝口水,被吴狄追着问:“你是怎么想到的?这线索不挨着啊。”
十音简直没脸回答,她也没想到金钊会猝不及防提到违禁品。
她在追问女孩的事情。
那个女孩80%是笑笑,时间、地点全都吻合。
“还不知道他能说出多少来。”
“至少他承认从事过相关交易,这事就算撕开了一道口子!”吴狄很兴奋,“怎么眼睛都红了,为那女孩难过吧?你歇着,我接着审。”
吴狄接手后面的审问,把话题引到当前,询问金钊酒吧被缴样品的来历。
“邹直在养殖场落网,已经指认了你,其他的来源也很快就会找到,金法师真的要保护他们,等着那些人反过来指认你么?”吴狄在笑。
金钊斟酌之下,有了动摇。
笑笑极有可能被卖去了M国。
十音在思考如何入手。
曹满的爹是金溪人,金钊前妻在T国落网,很快也会被引渡回南照。问来问去,金溪那边始终还是厉锋人头熟。
厉锋那里,本来虽未挑破,但十音的手机即时就做了反干扰处理,他自然已经知道。十音本觉得这倒挺好,心照不宣,省得面上一团和气,还得接着装。
要是为了其他,十音是一百个不情愿求他。怎奈现在事情重大,面子事小。
她请厉锋吃了一顿午饭,已经拜托好了。十音只说是朋友的案子,十音朋友也多,厉锋没有细问,答应得很爽快。
十音千叮万嘱,打听一个叫曹满的混血毒贩加人贩,另外,等金钊前妻一到南照,马上帮忙审问。一定要清楚当年贩卖女孩的路径。
与此同时,近年M国有了自己的政府,合作办案的过程中,十音先后认识了几位M国边境警员,有些私交,她下午就联系上了。
那边的同行很热情,建议十音多发些照片线索过去,以便更好地帮忙查证。
孟冬手里的笑笑照片,想必已经非常久远。
是否应该先确认,那就是笑笑,并且她还活着、无恙?她多希望能带给他的,全都是好消息。
十音犹豫许久,还是去找了江岩。
没有照片,无从找起。孟冬自责愧疚了那么多年,如果能早些让他得知,笑笑的走失并非意外,是场蓄谋的交易。会不会减少他一星半点的自责?
江岩很惊讶:“他连找妹妹的事都拜托过你?孟冬真够信任你的……不过看来他托对人了。”
江岩手头没有笑笑照片,承诺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