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派出所对自己没好处,洪爽铁了心让冷阳付出代价,坚持此前的口供。
法律规定了对性骚扰的处罚,但她提供不出旁证,孤证不成案,警方不能对嫌疑人采取治安拘留等措施,最后仍以批评教育警告的形式收场。
离开派出所时,洪爽当着警官们的面将那200块扔还冷阳,向一位警员借了2块钱,乘深夜巴士回到海河路。
家家乐已关门了,她走进家门被奶奶一把扯住。无故失踪三小时,手机无人接听,早急坏家里人,洪万好和曾淑琴眼下还在外间寻她,说12点前找不到就去报警。
洪爽忙打电话叫他们回来,洪万好到家时带回了超市里的监控。
“二妹,刚才你一走老豆就查了监控,那小伙子真拿了巧克力,拐个弯又扔到了糕点货架上。我给店里的顾客们看了这段视频,替你澄清了。那人真坏啊,摆明了故意逗你,不知安的什么心。”
洪爽经历了更大的糗事,再看这个小闹剧内心已毫无波澜,告状语气也很疲倦。
“老豆,你知不知道这混蛋是谁啊?他就是前天在银行装瞎子的167。”
听她叙述过去三小时内的际遇,家人们不停对视,交换惊诧愤怒。宽宏大量的洪万好发了飙,将茶几拍得直打战。
“死衰仔,一分钱买两个判官!”
这话听着很新鲜,洪爽问父亲什么意思。
曾淑琴代答:“一分钱买两个判官,就是贱鬼嘛。说他卑鄙下贱啊。这种人也不知是什么父母教出来的,仗着一点小聪明惹是生非,要是给我遇上,非打得他原地转圈加起跳,嘴巴歪到后颈窝。”
洪万好责怪洪爽没早点揭穿冷阳身份,说:“刚才我要是知道他是167,肯定当场轰出去,还傻乎乎跟他道谢又道歉,气死人了。”
又推测:“他晚上到我们超市买菜,多半住这附近,我留意一下,兴许哪天能逮到他。”
奶奶和继母齐声附和,决意抓住贱男替洪爽报仇。
洪爽已亲手报复过冷阳,只求今后再无交集,劝家人们息怒。
郑传香忽然惊觉:“二妹,你明天是不是要去理工大学拜访那人的姐姐?”
洪爽头颅灌入液氮,思维登时冻结。
曾淑琴跟着慌了:“你今晚和167闹成这样,他回家肯定会告诉他姐姐,万一他姐姐明天刁难你,让你完不成领导交代的任务,你岂不又要受罚?”
婆媳心忧她的工作,慌得坐不住了。
洪万好适时发挥一家之主的职能,毅然道:“不用担心,要是二妹的领导再怪罪,大不了辞职不干,我女儿这么优秀还愁找不到工作?二妹你别怕,在家玩个一年半载也没关系,老豆养得起你。”
家人们吃了他给的定心丸都很舒坦,尤其是洪爽,像有支架撑腰的花草,自信能抵挡大风大雨,安慰长辈:“你们放心好了,我会小心应付的,相信那位冷女士不会故意为难我。”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见过冷女士的同事都说她看起来斯文端庄,被鳝鱼周无礼对待也没失态,其性情想来与极品弟弟相反,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大概不难沟通。
第11章
银行领导已提前发信告知冷欣宜女士:己方将派人登门道歉,取得同意后约定周四午休时分在理工大学图书馆门口见面。
洪爽依照指示,上午买好新手机,11点半来到理工大学图书馆,坐在对面绿地的长椅上等候。
工大植被丰富,图书馆四周古树成片,夏季茂密的枝叶撑起一把把天然遮阳伞,一面将天光筛成一束束闪耀七色光环的晶柱,一面好客地招揽凉风。
她待在乘凉的好地方,美中不足的是有一大群恶鬼似的蚊虫出没,看了两页杂志,裸露的小腿和胳膊被叮出十几个小疙瘩,痒到钻心。细白的皮肤经不起抓挠,没两下便刻上纵横交错的爪印,像刚跟流浪猫殊死搏斗。
真烦,应该带上驱蚊药水的。
她使劲挠腿上的包,像虐待仇家,不经意间,一位青年轻快靠近,递上一盒泰国青草膏。
“擦这个吧,再挠皮都破了。”
洪爽认出声音,抬头前皱起眉头,那青年已自在地坐到身侧,眯着温润的凤眼向她致意。
“好久不见了,爽姐,没想到会在学校碰到你,来办事吗?”
他叫姜承望,是夏蓓丽和姜开源所生的长子,洪爽洪悦的异父弟弟。
当初夏蓓丽就是怀着他和洪万好闹离婚,也是凭借这个儿子逼走冷忆梅,成功鸠占鹊巢。姜承望由此背上“野种”的骂名,每当受害者们鞭挞奸夫淫夫,总会捎带上他。
洪爽早年恨乌及乌地厌恶这个弟弟,最好今生永不相见。无奈命运偏让冤家聚首,小升初时她考上榕州最好的中学——榕师大附中。
念初二时姜承望也到该校就读,两个孩子自幼接收的信息不同,姜承望常听母亲提起这位聪明漂亮的二姐,对她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入学后自发跑来套近乎。
夏蓓丽和姜开源不是好鸟,教育子女却遵循正道。姜承望生在富户,接受精英教育,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待人接物无不符合贵公子气派,跟他接触的老少男女都赞不绝口。
接收到洪爽明确的反感,他不以为意,还操着小大人口吻劝解:“上一代的恩怨与孩子无关,都说朋友多好办事,我们是亲姐弟,论关系比朋友亲近得多,何必非搞成仇人。再说,现在同在一个学校念书,时常会见面,总有能互相帮助的时候,友好相处对大家都有好处呀……”
大约继承了父母的特长,姜承望脸皮厚,且非常能言善道。中学两年不间断地向洪爽递出橄榄枝,见面必问好,节庆日必专程祝贺,还大方地向同学们介绍二人的关系。
洪爽回回甩他冷脸,次数一多,旁人心生不平,说她性格偏激,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连老师都教育她为人要宽容,还拿姜承望做懂事明理的正面教材。
自身风评受影响,她不得不改变态度,当面向姜承望讲明:“我不拿大人的过错迁怒你,但也不想认你做弟弟,如果当成普通校友来处,还是可以的。”
姜承望打蛇随棍上,欢喜道:“那我以后不叫你二姐了,你比我高一级,是我的师姐,我叫你爽姐好吗?”
那年头还不流行“白莲花”一词,他算骨灰级范本。洪爽顾及人际关系,不想落人口实,在必要情形下勉强应酬。
中考后她升到师大附中高中部,原以为熬到姜承望初中毕业就能甩掉这个麻烦,不料这小少爷有真才实学,中考以全校第一的骄人成绩再度成为她的师弟。
听说他本已取得直升保送资格,因班上有人中伤他家以钱谋私,贿赂校方霸占保送名额,招致部分家长抗议。
此事本可不了了之,姜承望却不理会家人老师劝阻,执意退出保送,参加中考。以足金的好成绩自证清白,回敬质疑者们一记响亮耳光。
由于此事,洪爽对他的成见部分改观,排除坏蛋父母连累,这孩子确有值得钦佩的人格魅力,他硬要来亲近,当个泛泛之交也无妨。
这想法十年来一直指导她与姜承望的交往,平时不联系,如若见面也会客气相待,就像眼下这般,顺手接过他递来的青草膏,顺口寒暄:“你还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毕业了。”
姜承望高二时去英国留学,在伦敦大学取得计算机学士学位,原计划留在那里继续深造。
三年前他的奶奶唐玉芬突发心梗,险些一命呜呼。这老太婆对外人凶恶,却是孙子眼中最可爱的祖母,心目排名不亚双亲。
姜承望担心死神剥夺他侍奉奶奶的机会,尽管医生十分确定唐玉芬的病情已经稳定,他仍认为老人来日无多,长久离别恐造成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于是像当年坚持中考那样,固执终止在英国的学业,回到榕州报考了理工大学的硕士生。日常尽量抽时间陪伴唐玉芬,和同龄人比较,堪称孝道楷模。
“我已经拿到学位证了,想在学校多玩几天。”
“你还舍不得走啊,有什么可留恋的?”
“风景好啊,尤其是图书馆这一带,让人心旷神怡。”
看他闲适地靠住椅背,酷似大姐洪悦的端正面容被一抹会心微笑滋润得明亮照人,洪爽多少猜出端倪。
这小子看遍天下美景,平常景致怎可令其流连忘归?八成醉翁之意不在酒,相中哪个漂亮小师妹,留下来找机会泡人家。
关系并不亲厚,她没道破见解,专心往伤处抹药膏。
姜承望暗暗察言观色,用最自然的语气搭话:“爽姐,大前天是你生日吧,我记得上次当面送你生日祝福时你还是18岁的花季少女,怎么……”
他欲言又止,洪爽心不在焉接口:“怎么转眼就成老太婆了,是吗?”
“你这么不了解我啊,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你说这种话。我想说的是,怎么过了好几年,你还跟18岁时一样青春靓丽,究竟有什么保养秘诀,能不能教教我?”
洪爽嗤笑,聪明男人好像只有两条进化选项,要么高冷,要么轻佻,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方法表现魅力。
“保养秘诀是少和油腔滑调的人来往,少生气,心情好,自然老得慢。”
她一语双关,讥讽姜承望的同时向冷阳发送怨念,假如前者变得像后者那么讨打,她就能名正言顺地与他断交了。
姜承望情商出众,看出姐姐讨厌这种风格,连忙换菜,端出讨喜的憨笑说:“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呢,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今天这么巧能在这儿碰面,中午我请你吃顿饭吧,别说你没空哦。”
洪爽麻利推脱:“中午我约了人。”
“那就晚上,我等你办完事再去找你。”
“到时再看吧。”
“你这么说证明晚上有空啦,拜托给我个面子,我这周已经被女士拒绝两次了,再失败自信心就跌落谷底了。”
姜承望已知晓夏蓓丽前天去找洪爽送祝福,接连碰壁一事,这会儿请洪爽吃饭是想替母亲修补遗憾。他了解洪爽的心态,只字不提前情,靠撒娇套取心软。
洪爽不愿双方的关系再有进展,任凭他如何讨好卖乖,仍不改原则,12点一到准时去办正事,发短信通知冷欣宜自己已经到了。
“请稍等,我马上出来。”
收到回信,她翘首注视图书馆大门,不多时,缓步出入的人群里插入一个快走的倩影。
她料定是冷欣宜,片刻后,堆起的笑容被惊异击中,那身着白色连衣裙,宛如清涟芙蕖的女子竟是那日在邻居天台邂逅的小姐姐。
一般人还可能是巧合,二者同有哑疾,是两个人的概率太小。
恍惚中,对方已翩然而至,张望的眼神很快停泊在她脸上,突然闪现的诧异带出了结论。
洪爽上前一步求证:“请问……是冷欣宜女士?”
她努力维持笑意,冷欣宜亦然,轻轻点一点头,眨眼恢复常态,随之而来的灿烂甜笑发自内心,拿起手机按出两行字,递到她眼前。
“你是A行同舟路分理处的员工?”
洪爽忙说明来意:“是,我是代表单位来向您道歉的,上次由于我行员工的粗鲁举动让您很生气,我们领导已严厉批评并惩罚了那个人,并对员工制度进行了大力整顿,希望能取得您的谅解,以后继续光临,支持我们的工作。”
本已彩排自如的说辞被意外扭曲得生硬造作。一些杂念病毒般入侵,让她的思绪像遭受强烈干扰的电视屏幕,不住浮现乱七八糟的色斑。
冷女士住我家隔壁的话,冷阳也一定住那儿了。那混蛋竟然只与我们一墙之隔,以后还能经常遇到!
想象今后与极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光景,她只想立刻搬家。
冷欣宜将她的异常当做紧张,和蔼地摆摆手,再用手机传话。
“不要紧,我听说A行组织员工为那名患病学生捐款,昨天已向学生家送去3万元善款,那天我虽然很不开心,但能迎来这一结果,让坏事变成好事,我真的很高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感到抱歉。”
她仿佛一团暖雾氤氲开来,屏幕上死板的黑体字也被辉映得柔和多情了。
初见时洪爽便很喜欢她,眼下见识过她良好的教养和风度,确定这姐姐是冰壶秋月式的人物,若非冷阳夹在中间膈应人,真要对她相见恨晚了。
她尴尬惋惜地笑了笑,又被冷欣宜误解为腼腆,亲切地递上新讯息。
“没想到我们是邻居,那天谢谢你借我衣架。”
洪爽忙客套:“那种小事没什么啦,也谢谢你送我们的煎堆,很好吃。”
冷欣宜回复:“我在街口的黄记早点铺买的,听说很有名。”
“是啊,那是家老店,我从小吃到大,别看煎堆做法简单,很考验火候和发面技术的。技术到位炸出来的煎堆才又大又圆,稍微掌握不好,煎堆不但瘪瘪的很难看,壳还会裂开呢。”
洪爽靠聊天缓解慌窘,未在冷欣宜的欢快里找出杂质,不禁疑心:“昨晚我那样修理167,冷姐姐如果知道了,没道理还对我这么和气,难不成167还没来得及告状?”
冷欣宜不会说话,同不懂手语的人交流,表达信息务必精炼,下一段文字写道:“我觉得我们很有缘,有空的话,中午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洪爽是代表A行来求原谅的,冷欣宜就是她名副其实的上帝,提出邀请怎可拒绝,忙不迭说道:“应该我请你,我这里正好有两张自助餐券,一起去吧。”
餐券是她准备的礼物,只买了一张,计划临时改变,等下得多买一张了。
冷欣宜不想让她破费,忙按手机写回复,姜承望不请自来,落落大方地向她们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