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燃终于从地上站起来,牵着小香妃的猪绳往走,却突然被沈砚拽住了手腕。
她都不知道怎么个走位,她就已经面朝沈砚,沈砚眼里含着方才关于生不生这个话题的笑意。
但沈砚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后,就变了脸色,冰凉的手背覆到她眼睛上,“没冰敷?”
“敷完又肿的。”温燃揉着鼻子嘀咕。
沈砚从风衣兜里拿出一只墨镜,弯腰给她戴上,“写好信了?”
“嗯。”温燃扶了扶墨镜。
墨镜质感不错,估计是沈砚让郝乐买的最新款。
温燃又拨弄了两下头发,忍了又忍,没忍住地抬头问,“好看吗?”
沈砚唇边浮现笑意,“好看。”
沈砚的车停在酒店正门外,上车后,沈砚给温燃系上安全带,温燃正要问去哪,沈砚坐到她身边,按她脑袋到自己肩膀上,轻声说:“找到他了。”
温燃倚着沈砚肩膀,墨镜挡住她眼里的一切神色。
良久,轻轻抬手抱住沈砚。
沈砚找了半个北京,没找到温志成,最后通过韩庞的通话记录,几番辗转终于寻到温志成。
温志成没在北京,转到了某省省会的军区总院。
他几番转院都是为了周边风景,这个医院病房外有个风景不错的人工湖,还有一个室外儿童游乐区。
沈砚带温燃坐飞机过去,从机场到医院的一小时车程里,温燃始终没说话。
直到沈砚带温燃走到病房门口时,温燃双手紧紧抓住沈砚胳膊,突然脚沉,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
病房旁边有长椅,沈砚按温燃坐下,摘掉温燃的墨镜,她眼里有害怕。
温燃捂着眼睛,声音颤抖,“沈砚,我怕,我怕他,不想见我。”
她也怕看到他瘦骨嶙峋,怕看到他病骨支离,怕见到他、她就崩溃的哭,怕她影响他的情绪。
最怕他,不想见她。
来之前,沈砚没有通知温志成,因为温志成在躲着温燃,如果温志成提前知道他们过来,可能又会转院离开。
沈砚轻轻握住温燃的手,抽走她手里一直紧紧捏着的信,“我把信拿进去念给他听,你在这乖乖等我?别乱走,嗯?”
温燃呆呆点头。
沈砚推门进去,床上却是空的,沈砚眉头缓缓蹙起。
温志成又转院了吗,温燃见不到他了吗。
病房里有护工正在倒热水,看见有人推门进来,回头说:“来看温老吗,他去散步了。”
沈砚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紧张,出去要带温燃去找个房间坐着,以防父女俩毫无防备地在走廊碰见。
“怎么了?”温燃急声问,“他出事了吗,在手术吗?”
沈砚安抚,“没事,他去散步了。”
沈砚陪着温燃要去医生办公室,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响起电梯到达的声音。
有心灵感应般,温燃突然停住,一点点的像全身力气被抽开,牵着沈砚的手也慢慢松开。
身后陡然响起好几个人慌乱的脚步声,温燃猛地回头,就看到两个护工扶着温志成。
温志成比她想象中更瘦,瘦得如皮包骨,面色发黄,像老了几十岁般虚弱。
很可怕,当人瘦到这样程度,虚弱地被两个人扶着时,让人一眼就看到了死亡。
这一刻,温燃终于明白温志成为什么不想让她找到他。
温燃瞬间泪如雨下。
温志成也看见了她,眼里满是惊慌失措,接着就慌乱地往病房快步走。
“爸!”
温燃冲过去哭喊,“爸你别走!”
温志成走进病房,并快速锁上了门。
温燃用力敲门,“爸,你开门!”
“爸,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进去。”
“爸,我想你,我想看看你……”
但是无论温燃怎么敲门,大声求着开门,里面都没开门。
温燃崩溃地看向沈砚求助,沈砚用力抱住她。
“会见你的,他会见你的,”沈砚不断在她耳边安抚,“相信我,我会让他见你的。”
沈砚送温燃去医院旁边的酒店,迭声安慰着她,让她在酒店乖乖等,他去劝温志成。
温燃紧紧抓着沈砚求道:“沈砚,你帮帮我,帮帮我。”
沈砚一下下轻拍着温燃,会的,他一定会让温志成见她。
沈砚返回病房门口,和护工交谈着他想进去看温志成。
温志成没同意温燃见他,但是同意沈砚进去。
温志成侧躺在病床上,并未熟睡,听到开门和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
温志成眼皮变得很薄,眼睛凹陷在眼窝里,脸上全是松塌的褶,老得不成样子。
癌症总是这样折磨着世上所有将死之人。
沈砚坐到床前椅子上,为温志成轻轻盖着被子。
温志成松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我又惹燃燃哭了。”
韩庞给温志成打通过电话,温志成知道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钱戈雅被抓,曹忆芸孤注一掷的威胁,以及温燃知道他病了。
但他给韩庞的答复是不要让温燃来看他,他就怕温燃这样哭。
温燃刚才在外面敲门哭喊时,他在里面很不好受,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温燃这样难过。
沈砚给温志成递水喝,温志成摆摆手表示不需要,沈砚轻声说:“燃燃给您写了信,我给您读完,您再决定要不要见她,可以吗。”
温志成听笑了,虽然生病,个性却未变,语气虚弱地说:“这个古老的方式,亏她想得出来。”
沈砚垂眼等温志成的回答。
温志成过了好一会儿,轻道:“也好,女婿给老丈人读这封信,也好。”
温燃的信很长,沈砚为温志成读了很久,断断续续的,老人哭了好几次,年轻人也落了泪。
夕阳徐缓落在远山雾凇下,医院的院子里亮起灯,沈砚终于为温志成读完了温燃的信。
温志成听到了温燃的歉意,听到了温燃对他的爱,听到了温燃想陪他一起走过最后一段路的请求,温志成眼泪湿了一枕头,“沈砚,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从头错到尾?”
沈砚折好这些在写的时候就被眼泪晕湿而褶皱的信,“你爱她,你爱她这件事没有错。”
温志成闭上眼,上下牙齿磕碰着发出颤抖声音,“我会吓到她。”他现在瘦得太可怕了。
沈砚放好信,“她是您女儿。”
温志成睁开眼,沈砚坐在他床前,稳重的年轻人眼里清清楚楚的都是对温燃的心疼。
“你爱她。”温志成说。
沈砚轻描淡写,“嗯,我爱她。”
温志成轻声笑了,笑声苍老,“有你在啊。”
那么多人劝他别瞒着温燃,没想到最后劝通他的竟然是沈砚,那个清冷似冷血的年轻人。
温志成静静望着沈砚,忽然很为温燃的未来心安,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沈砚回酒店去找温燃,温燃确实乖,乖乖地等在酒店里。
他走的时候,她坐在床头。他回来的时候,她还坐在床头。
“一动没动过?”沈砚问。
温燃眼神涣散,指着洗手间,小声说:“尿尿了。”
说完感觉她在沈砚面前说这个字不优雅,又改口说:“哗哗了。”
沈砚失笑地走到她面前,弯腰刮了下她鼻子,“温董想见你了,现在,能原谅我了吗?”
温燃好像没太懂他这句话的意思,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我说,宝宝,”沈砚张开双手,“抱一下我吧。”
温燃涣散的双眼,一点点聚焦,挪到沈砚脸上,然后变得惊喜万分,也张开双手,“抱抱,宝宝。”
沈砚低笑着抱住她,听到她说:“沈砚,谢谢你。”
“见外了。”沈砚扯了下她脸蛋,表达对她这句谢谢的不满。
沈砚带温燃来病房,温燃在酒店时已经努力控制和平息心情,但接近病房时还是很紧张。
进去之前,沈砚忽然轻笑了声。
温燃抬头看他,无声问他笑什么。
沈砚揉了揉她脑袋,“考试考零分了吗,这么怕你爸?”
“……”
温燃忽然感觉身旁站的是沈教授。
“放轻松点,”沈砚薅了薅她头发,“把他当健康的人,别把他当病人,而且,他是你爸。”
温燃轻轻推开门,温志成倚在床头,眼眶很红地看着她,温燃的眼眶瞬间也红了。
他太瘦了,也老了,好似父女俩一别经年,他已年迈苍老。
沈砚在她身后拽了拽她头发,温燃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又动,“爸,你丑了。”
温志成突然失笑,而后瞪她,“怎么没穿我送你的裙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