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是为了谁?”祁陆阳拦住她倒酒的手,给人斟了杯果汁,“那老师找上门,陆老头拿晾衣杆打我,你还在旁边看笑话。天生的白眼狼一个。”
“那是你该打。”想到陆瑞年,陆晚放下筷子,说:“陆阳,清明节我想回章华一趟,扫墓。”
祁陆阳嗯了声,意思是听见了,没别的表示。
“你不去?”她问。
“不去了,得出趟国。”
陆晚猜他还是没跨过心里的坎,便不再提扫墓的事。倒是祁陆阳自己先开口:“清明节是后天吧?航线应该来得及订,到时候我让人全程跟着,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不用。”陆晚觉得奇怪,“我回趟老家而已,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现在机票这么好定,多花点钱肯定能买到。”
最近一段时间,祁陆阳似乎比之前还要谨慎小心,不怎么让她出门,有事没事还让何嫂炖汤给她补补。问吧,说是看她太瘦了,不健康。
哪个女人会嫌自己瘦?
陆晚不喝,拿出营养师的架子,头头是道地跟何嫂分析,说肉汤里除了溶了水的脂肪和嘌呤,什么营养都没有,摄入多了反而容易得痛风和三高,百害无一利。何嫂倒是不再坚持,祁陆阳却不是好打发的,他索性一有空就亲自下厨,肉汤可以不喝,肉得吃,就像今天一样,非得看着陆晚一点点全吃干净才罢休。
钟晓约了几次都没把陆晚约出来,不由埋怨:“我这快临盆的孕妇都活蹦乱跳的,你一身轻松,至于这样吗?”
陆晚只当是祁元善那边又有什么动作,懂事地接受了祁陆阳的安排,不做他想。
现下,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祁陆阳又给她夹了点菜在碗里:“条件允许,让自己舒服点有什么不对?我那飞机放着也是接灰,清明路上人多,出事了麻烦。叫人跟着是想让他们带你顺便去看看那块地。爬山太累,坐车上去吧?合同我已经签了,夏天之前开工,争取明年你生日前收拾出个样子来……”
他林林总总罗列了一堆,有理有据,陆晚嘴皮子比不得这人利索,只能妥协。
饭后,祁陆阳拿出个盒子给她。
里面居然是把比一般尺寸要小巧很多的手枪,套筒上还刻了两朵玫瑰。
陆晚瞬间反应过来,这玫瑰花是Guns N' Roses——枪炮与玫瑰乐队logo上的那两朵。
她人看着乖巧温顺,少女时期却偏生喜欢重口味的摇滚乐。为了侄女这小众喜好,陆阳中学时没少在课间翻墙,去音像店抢人家才上架的稀罕新货。末了还非要吐槽:“这能听出些什么?乱吼一通,躁得慌。”
陆晚笑他没品味,翻出枪花那首相对舒缓的《Don't cry》,一人一只耳塞,听完了一整个夏天。
祁陆阳去美国那几年,他的播放器里只有这一首歌。
“我不要这个。”当下,陆晚本能地想把手里的盒子扔脱手——它总会让她联想到一些血腥的、不堪的东西,她驾驭不了,也不愿面对。可想起自己说的那句“教我用它”,以及之前的不快,陆晚又解释:
“不是不帮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用它,别误会。”
以前的他们,哪里需要什么多此一举的解释。
话音落下,两人心底同时涌起股淡淡怅然。祁陆阳把枪拿出来,半强迫地塞到陆晚手中:“再怎么嫌弃也得收好了。”
“我真没嫌弃。”陆晚又一次辩解。
他无谓地笑笑:“傻姑娘,我从来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我只求你能自保。”
看陆晚一脸茫然,祁陆阳握着她的手,抬起臂膀,朝佛堂的方向做出一个开枪动作,说:“下次祁元善再来家里,你就这么给他一下。凭你的本事,就算打不死人,也够他吃一壶了。出什么事有我担着。”
脊背僵直的陆晚讷讷道:“你知道他来过……”
“嗯。他不是好人,死不足惜,不用手下留情。以后有这种情况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要不是何嫂说了,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祁陆阳抚摸着陆晚的耳垂,“当时吓坏了吧?”
心虚至极的陆晚收下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祁陆阳误以为她是怕自己担心,轻声细气地追问:“祁元善和你说什么了?我妈的照片也是他带来的吧?”
邱棠年轻时的照片,祁陆阳手机里只有一张翻拍的。祁元善那儿则保留着她年轻时唯一的一张照片,如今这人却将它放到了佛堂里……
是放下?还是连面对的勇气都失去?祁陆阳很好奇。
从来不撒谎的陆晚,当下有些犹豫了。
她本应该告诉他,祁元善放了几张莫名其妙的纸片在祁元信的遗像里,号称上面罗列着他的“罪名”……这种不怀好意的小把戏是如此拙劣直白,陆晚从来没真的相信,也不打算跳进陷阱里去。
可如果现在说出来,祁陆阳就真的不会计较了吗?
她害怕。
就当它不存在吧,她想。
忍不住看了眼佛堂的方向,又快速收回目光,只求快点揭过这一茬儿的陆晚用指尖在祁陆阳的胸口轻轻划了两圈,抬头,她睫毛轻扇:
“别说他了,我们……做点别的?”
自上次大吵一架后,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做了。
反常地,祁陆阳稍微将陆晚推开了些。
陆晚能看出来他眼睛里写着想,可仍是用行为拒绝了她:“今天来点健康的活动?你一直喜欢的那个导演新片要上了,超前点映会的票我有,想不想当第一批观众?”
他真的记得她年少时的每一个喜好,从乐队到导演,一个不落。
等到了地方,陆晚才知道这片子祁陆阳投了不少钱,所谓的“超前点映会”一共就三个观众,除了两个影视界大牛,便只剩下祁陆阳这个大投资方,以及他的女伴陆晚。
祁陆阳轻飘飘一句“我有票”,不是刻意低调,而是资本的傲慢。
现场,不论是导演还是主演制片,见到祁陆阳都热络得不行,而他身边这位神秘的陆小姐一时更成了场面上的红人,珠光宝气的男人女人面具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两人的座位前流连。
对外总是摆出副缄默深沉艺术家姿态、惜字如金的大导,今天却像终于学会说话一样,拿着文化人的方式对陆晚是一通夸,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能搜罗出来的好话一股脑儿地往外蹦。
不直白,有水平,更不惹人讨厌,陆晚却兴致全无。
其实她已经很久不看这个导演的片子了,也很久没听那首《Don’t Cry》,至于祁陆阳送的枪上刻着的是玫瑰还是雏菊,或者是百合,于她来说差别不大。
陆晚要的东西,早就不是这些了。
合影时,陆晚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被人请到了最中间。
见她有点心不在焉,刚才一直困顿于应酬中的祁陆阳会错意:“待会想单独和导演拍也行,别站太近就是了。”
还挺周到的。
晃得人睁不开眼的闪光灯下,祁陆阳搂住身边的陆晚,问:“今天高兴吗?”
她只笑笑。
他说你啊,不想骗人的时候就选择不开口,别人不懂,我还不知道?陆晚这下直接轻笑出声:“什么都瞒不过小叔叔。”
笑不出来,祁陆阳说:“我看你喜欢这个人很多年,当时才想都没想就投了他的片子。”
“哦。”
“但愿这厮给力点,别让你叔叔我亏太狠。”
“嗯。”
祁陆阳有点惆怅:“迟迟,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但好像越来越难了。”
以前,她只要见到他就会笑的,梨涡深深的,藏都藏不住。
也许叔侄俩以前怎么互相招惹都不会真生气的相处模式,是真的彻底过去了。人就是这样,随着年岁渐长、顾虑增多,幸福的阈值便水涨船高,直到再也够不到顶。
电影开始放映。
大导的业务水平比夸人水平更好,加之资金足够,拍出来的成片相当精彩,陆晚却一点都没看进去,她猜祁陆阳也是。
两人于中途离场,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老宅。
抛开嘈杂,祁陆阳还是将陆晚困在了床榻之间。他们都尽力让自己沉浸其中,祁陆阳没问她下午为什么反常地主动,笨拙的挑逗和躲闪眼神完全不像她;陆晚也没问他今晚为什么如此温和,春风化雨般,每一次顶送都和缓而小心翼翼。
祁陆阳和陆晚都非常确定,对方依旧是自己在睡前想见的最后一个、和醒来想见的第一个人,只是他们好像都有些变了,在各自看不见的地方。
生日过后第三天,陆晚乘专机回到南江,再坐车去章华。
似乎不下个几天雨,清明节就不叫清明节。
陆家祖坟一直有亲戚在代为打扫,加上去年陆瑞年下葬时祁陆阳出钱翻修一新,这会儿看起来倒不似陆晚记忆中那么破败了。
去祖坟的路被贴心地铺满了菱形砖,小道幽静,阴雨天也不难走。雨势渐大,好在有随行人员帮忙撑伞,陆晚全程没淋到一滴雨。
她在墓前待到快中午才准备返程。祁陆阳派来的某个助理问陆晚要不要去刚批下的那片地转一转,或者登上阳泉寺的高塔、看看全貌也是好的,她摆摆手:
“约了家人吃饭。”
姜蓝早在一周之前就跟女儿说好了,让她回南江时顺道来趟家里,可今天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买了点水果,又捎了些祁陆阳带回来的进口保健品,陆晚直接找上了门去。
开门的是余奉声。
陆晚看到他人,不由愣了愣:原本风度翩翩、无限风光的三甲医院副院长,在这大半年的动荡下落拓得不成样子,鬓发斑白,腰佝背偻,老态毕现,连眼袋都挂下来了。
没急着把她引进门,余奉声欲言又止半天,丢下句“等会儿啊”,转身去主卧把姜蓝喊了过来。
出乎意料地,姜蓝的状态比余奉声还差。
曾经在东寺街78号院里臭美出了名的利落女人,如今只套了件皱巴巴的家居服,毛躁的头发胡乱披着,一双眼通红,憔悴苍白,像是有几天没睡好觉了。
而仍站在门口的陆晚,发丝在这雨天依旧妥帖地搭在肩头,弧度保持完美,干枯玫瑰色的钉珠针织套装质地优良,羊皮中跟鞋上连滴泥水都没沾……她浑身上下,在娉婷精致中透着点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和姜蓝的状态对比鲜明。
和以前当护士时期的陆晚自己比起来,也是。
看到这样的女儿,姜蓝不信那些传言都不行。
“你还好意思回来,还好意思回来……”姜蓝念叨着,突然走上前,结结实实地甩了陆晚一巴掌,“晚晚,你这是在吸你爸爸的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菜上了,主食慢慢来。
①这话是叔本华说的,不是我说的。
第45章 Chapter 45
姜蓝这一巴掌用力极大,毫无准备的陆晚被打得整个身子都偏了过去,手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长这么大,陆晚从来没挨过家里人的打,陆瑞年没打过她,姜蓝陆一明更没有。
这是第一次。
“妈!”陆晚捂着脸,还有点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冲动过后,姜蓝一时也有点发蒙。她本就没休息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余奉声赶紧把人扶到沙发上坐好,又招呼陆晚:“你妈这几天情绪不太稳定,先进来吧,有话慢慢说。”
安抚好姜蓝,余奉声拿出个文件袋,递给陆晚:“你看看,看了就知道了。”
里面是一沓照片,拍摄时间是夜晚,拍摄地地在某酒店侧门外的露天停车场。
由于是偷拍的缘故,环境光线差、距离远,人物显得很不清晰,只不过,亲近的人依旧能一眼看出来,照片里那对举止亲密、有几张甚至在车前激烈拥吻着的男女,是陆晚和祁陆阳。
陆晚当然记得这天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