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今天这样的程度,以前没有过。
夏藤呼吸很轻,有点轻颤,“你一定要这样吗?”
“少来。”祁正说,“次次摆委屈,我看腻了。”
“那就离她远点。”许潮生走近就听见这么一句,瞬间来了火,他们的圈子里,夏藤虽不至于人人喜欢,但也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不留情面地说过。
祁正眼皮一掀,冷嗤一声:“速度够快啊,闻着味来的?”
许潮生听他说过的话里,几乎就没几句是能听的。
“你小子懂不懂怎么尊重人?”
“你们这些人怎么总喜欢提尊重?你配吗?”祁正没忘记在饭店那天,许潮生落在他和他旁边那帮人身上的眼神。
像在看一堆垃圾。从这方面来说,他和夏藤最初让他感受到的浓烈的不屑与轻视,是一样的。
明明都先端着高姿态,打从心底看不起他,还喜欢做些虚伪的表面功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夏藤低着头,不曾抬起过,许潮生说:“你看不出来她在难过吗?”
“她看到过我吗?”
许潮生从没觉得有人这么难沟通过,“你记好,你……”
“记不住,不想记。”祁正懒得听,下巴冲夏藤抬了抬,眼睛看着许潮生,“你不是喜欢么?带走吧。”
“……”沉默片刻,许潮生这回是真动怒了。“你什么意思?”
祁正态度冷淡:“不想玩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对。”祁正脸上没有表情,一字一句地说:
“她要么是我的,要么给我滚。”
*
许潮生以为要亲眼目睹一回夏藤流眼泪,然而没有。祁正走后,大概只安静了三分钟,她就恢复原样,抬起头,“我们走吧,姥姥的饭应该好了。”
她发挥演技时,常常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许潮生分辨着她的表情,“你别憋着。”
如果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她现在应该演戏演全套,无所谓地说“我没有憋着”,让他别担心。
但是,夏藤没有力气做出更多表情了,她不回话,径直向前走。
这两天,他们问过她,这段时间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不过是全部憋着而已,她就这么大的年纪,做不到不被影响,只能尽量让自己不看不听,可她知道,就算她回避一切社交平台,上面的风言风语也不会有一刻停歇。
而她在这里所遭受的一切,她只能如数承受。麻木的接受,熬过一天算一天。她吵过闹过,歇斯底里过,可是清醒后,现实依然如此,不会因为她承受不了就放过她。
所以现在,她都会先装作若无其事,但她知道,她的内里正在一点一点腐烂。
夏藤想,总有一天会崩溃的。
可是那一天还没来,没来之前,她会一直这么忍着。
*
许潮生和丁遥在昭县呆了三天,第四天,夏藤请了天假,去车站送他们。原本想送到机场,丁遥说算了,怕去了想抓着她一块儿走。
她仅有的好情绪也要被他们带走了,夏藤脸上挤不出笑,丁遥和她拥抱,拍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说:“下次就是你回来看我们了。”
或许不会太久,夏藤点头,“嗯。”
许潮生裹上遮挡半边脸的围巾,鼻梁上一副巨型眼镜框,全副武装。他看夏藤,又看她身后的县城,最后什么也没说,简单地道了别。
有些东西,是她带不走的,如果她处理不好,会永远走不出这里。
两人拉着行李箱走了。夏藤看着他们没入人群,消失不见,心跟着重重沉下去。
……
元旦收假,夏藤晚一天回到学校上课。早上上楼,快要经过二楼那个大平台,她已经听到一群人凑在那儿聊天。
那是祁正那群人的老地方,旁人过到那一层,恨不得贴着楼梯扶手走过去。
有人唤了声“阿正”,夏藤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来学校有段日子了。可是上到那一层,她确实看见了他。
祁正不穿校服了,头顶兜着衣服后的帽子,靠在栏杆上,听别人跟他讲话。
他看见夏藤,淡淡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挪开。原本和他讲话的人停住,以为他要过去,谁知祁正靠着没动,侧目,“继续说。”
一群人看看夏藤,又看看祁正,察觉到了什么,有人想,幸亏刚才没出声调侃。
夏藤很快接受了祁正对她的态度,这是她曾经求之不得的态度。
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她想,就当做初雪一场梦,雪停一场空。
没什么,她无所谓的。
*
接下来的一天,祁正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他看不见她。
她曾经有一点动作都能落进他眼里,要随时保持他找茬儿的状态,像今天这样安静一整天,只有他不在的时候才有过。
他是怎么回来的,他没跟她说,不过也不难猜,她没忘记他那个做事干练的姨妈。
祁正无视她,也好,她能少很多麻烦。
可她远比不上祁正表现出来的满不在乎,也不如曾经的江挽月洒脱。其他人都能感觉到夏藤萦绕周身的低气压。
她仿佛他一时兴起逗过的宠物,没兴趣了,就撇开了。仅一天,女生们看她的眼神就从某种敌意变成了同情。
放学之后,夏藤背着书包独自离开,秦凡终于忍不住了,问祁正:“你们俩怎么了?”
祁正脸上的某些伪装也逐渐褪去,“没怎么。”
“没怎么是怎么……”
“就他妈没怎么!不想伺候了,她爱怎么着怎么着。”祁正突然发怒,凳子一踢,人也出去了。
……
那天之后,夏藤没来。
第一天,没人觉得不对劲,祁正踩着她的座位凳子睡了一天。
第二天,还是没来。祁正把桌子往前推了一大截,夏藤的位置挤成了一条窄缝,他想着明天她来会怎么质问他。两天了,他再怎么生气,也得看着她那张脸生气。
第三天,秦凡在祁正阴沉沉的脸色下,问江澄阳夏藤是不是生病了,江澄阳说不知道,这两天倒是见过沈奶奶出去买菜,看着没什么事儿。
那天晚上,祁正纠结两个小时,最后纠结到脸不要了,给她打电话,关机。
第四天,祁正一大早红着眼睛去了学校,他在办公室门口堵到田波,问夏藤怎么了。
田波“呃”了一会儿,走进办公室,声音很低,“她妈妈打电话给她请假了。”
“她妈?”他听到的多是她姥姥。
“对。”
“请了几天?”
“这个没说。”田波整理桌上的书本,“对了,你要是想往前坐一排也可以,夏藤可能不来了。”
没问出想知道的,祁正本要转身走,听见这一句,整个人僵住了。
他转回来,“什么?”
“估计还是不适应这边吧。”田波说,“还剩半个学期就要高考了,说实话我不建议这么频繁的更换环境,但她妈妈好像态度很坚决。”
“唉,咱们这边的教育能力确实不比大城市,我也能理解……”
田波还在感叹,祁正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不信。
夏藤要是敢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他会恨死她。
*
中午放学,校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车。
两个男人在门口转悠半天,目光在每个出校门的学生脸上锁定一会儿,再移开,去捕捉下一个。
祁正看到他们脖子上的相机,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事情远没有一个“转学”那么简单。
他走上去,拽住其中一个男人的相机带,“瞎拍什么?”
两个男人都挺年轻,头戴鸭舌帽,相互对视一眼,“我们是旅客,就来看看。”
“来高中门口看看?”祁正冷笑一声,一把把他们往后推,“我数三秒,赶紧滚。”
其中一个不乐意,“你什么态度?”
“三。”
另一个拉拉同伴,使眼色,“他好像是那个……”
“二。”
一人突然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祁正的脸猛拍,祁正手更快,拽住带子把相机扯下来,直接砸到地上,“你再拿东西对着我试试?”
“你有没有素质!”那男人尖声叫着去捡相机,另一个催他,“算了算了,走走走!”
两人骂骂咧咧着“穷乡僻壤出刁民”落荒而逃。
四周的人都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场闹剧,议论纷纷,祁正却怔怔立在原地,良久,打了个寒颤,像陷入了凛冬。
*
祁正去了趟西梁。
沈蘩也不知道夏藤在哪儿。
她说:“她妈打电话来了,叫我不要管。我就没有多问。”
其实她隐约能预感到自己的孙女出了事,这两天,她出门总能碰到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他们也不上前,就那么跟着,莫名其妙出现,再莫名其妙消失,似乎要等到点什么。
陈非晚让沈蘩这两天少出点门,实在不行,她找人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