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齐木的手在资料上点来点去,他在考虑,这份研究值不值当投资,各种得失在脑子里汇集,让他很难抉择。
穆盛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跟鲁齐木点出来的声音都要并成一个频率,再快就受不了了。
“鲁经理,您看?”他摒心静气等待判决。
可鲁齐木给不了他,“穆先生,我并不能立马给你回复,我们厂地处天津西青区,不大不小个厂子,我诚挚邀请你去我们厂工作,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工资保证你的生活,至于资料上的东西,我需要跟技术部研究评估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穆盛激动地站起来,这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有人愿意去深入了解。
有了这个插曲,鲁齐木原本打算在北京住几天的计划泡汤了,直接定了转天一早带着穆盛回天津,不过廖娟留下来陪孩子们一段时间。
晚上,廖娟去娉婷屋里说话,鲁齐木洗过澡,穿着睡衣窝在躺椅上,手里拿着的还是穆盛的研究资料,他想多看两遍,有个加强的认识。
“爸,我能进来吗?”鲁青瑞推开个门缝,挤眉弄眼的。
鲁齐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说话。
鲁青瑞嘿嘿两声,自觉进来关上门,他是听廖娟进了娉婷的屋子,才悄咪咪过来的。
“爸,您还在看这个资料呀,有没有价值?”
“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想一起参与进来,顺便听听管理工厂的事?”
鲁青瑞退后几步,搓搓胳膊,“爸,您别这么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您明知道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再说,您才四十多,离退休还有好多年,就算退休也能接着干呀,您看爷爷,这几年还发挥余热呢。”
“嗯……,我说一句你倒能顶三句,长本事了。”
鲁齐木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高考之前,父子俩对报考的专业进行过探讨,鲁青瑞想都不想要报数学系,纵然他想让青瑞子承父业,也不想在这方面真的去勉强孩子,他从来不想把孩子的快乐强压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鲁青瑞抿嘴笑,强壮的身躯愣是挤进不太宽敞的躺椅里,躺椅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他根本不理会,当然,鲁齐木也没理会。
“爸,我都十八了,长大了,您在我这个年纪,背着行囊独自到黑龙江当知青,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您都能扛过来,把我养得这么好,还创下不小的基业,现在我的条件好多了,我肯定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有志气,爸爸等着这一天,”鲁齐木站起来,两个人太挤了,原谅他老胳膊老腿伸展不开,“本来嘛,我还在犹豫,你这四年的生活我怎么给安排,生活费要不要给,给多少,既然你说自己长大了,还提了爸当知青的事,我觉得这生活费什么的,爸爸可以省了。”
“什么?”鲁青瑞整个跳起来,“不是吧,爸,您要对我进行经济制裁呀。”
鲁齐木摆摆手,抿了口茶水,“可别这么说,你手里的零花钱我可没有给你没收,就那些普通人家五个大学生都毕业了。”
“好吧,反正现在不给以后也要给。”
鲁青瑞嘟嘟囔囔,偏偏声音还不小,鲁齐木听力向来好,自然没有错过,“你又错了,爸爸挣的钱以后可不见得就是你的。”
“不是吧,爸,就算娉婷是女孩子你要偏向她,也不至于一份都不给我吧,您肯定舍不得。”鲁青瑞故意苦着脸说。
鲁齐木挑眉一笑,故意戏弄他,“本来是这样没错,可你也知道,你白婶在美国生了个大胖小子,论理爸妈跟你白叔白婶的年纪差不多,我捉摸着,跟你妈再生一个,从小培养,正好我退休再干几年让他接班,多好。”
鲁青瑞当真的来听了,或者说在他心里本来就心存志远,“哼,好男不吃分家饭,我还就不要了,就给弟弟妹妹吧,不对,得给娉婷留一半,她练花游多辛苦,肯定没时间去赚钱,怎么也得给她准备嫁妆呀。”
“这可是你说的,就这么定了。”鲁齐木突然灵光一闪,就这样顺坡下去了。
鲁青瑞挺挺胸膛拔拔高,“我说的,绝不反悔。”
“好,像个男子汉,那咱们爷俩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声而过,鲁青瑞迈着大步走出了鲁齐木的房间,开门的时候正好跟廖娟面对面,咧着大嘴笑了,“妈,祝您早生贵子。”
“什么?”廖娟被这句话惊着了,要问他话,鲁青瑞属泥鳅的,划着就进了屋。
她扭过头,看见鲁齐木端着茶杯悠闲地喝着,关上门才说话,“青瑞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早生贵子,咱俩不都说好了,不要孩子了吗?”
“我刚才跟他开玩笑,说羡慕白敬飞这把年纪生了儿子,打算给他生个弟弟妹妹接我的班,他心眼实,当真了。”说起来,鲁齐木半是好笑半是欣慰。
廖娟嗔他一眼,路过他的时候还拍了他一下,“不是你前两天看不见儿子挝耳挠腮的时候了,见着人还开这么大的玩笑,你说说,过一年他要真找你要弟弟妹妹,看你哪儿弄去。”
“这孩子又不是物件,说有就有,耗到他结婚生孩子,嘿,我就指着孙子说事,再不济,还有外孙子。”鲁齐木才不担心以后,用青瑞的话,他离退休还远着呢,再说,什么时候退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你脑子倒转得快。”廖娟打开柜子拿床单铺床,“你要想,我还不生呢,再过几年我就是能当奶奶的人了,伺候儿媳妇看顾孙子,要是身边还有个撒不开手的娃娃,多难为情。”
鲁齐木手里的茶杯差点溜下来,他说有孙子没觉得,怎么廖娟说要当奶奶他就那么接受不了呢。
看看这白嫩细腻的面皮,乌黑发亮的头发,纤细的腰肢,就他们的生活,完全可以想到再过几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到街上谁敢说她是有孙子的人,说了人家也未必信。
这么想着,他本来还有点盼着孙子的心突然没了,或许,晚点结婚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正当壮年,还有几十年可干呢。
第80章
鲁齐木深深觉得这小半年的日子真是惬意得让人心醉。
青瑞上大学,娉婷在训练,俩孩子都在北京,想他们的时候就去看看住两天,享受天伦之乐,平时他和廖娟就在家过二人世界。
耳红目赤的事情就不说了,不忙的时候一起去跳跳舞,看看话剧听听歌,来个短途旅游,说走就走,不用顾忌家里还有一口子。
四方厂的发展也是平稳上升,国内就不说了,竞争依然激烈,好在市场分成没有大变化,每个月的盈利基本可以预见。
在国外,首先他们的样品受到了意方的肯定,订单没两天就传真过来了,数量并不大,可厂里还是兢兢业业做好了,随后,第二第三批订单随之而来。
作为跳板,作为可宣传的素材,他们联系到德国的一家公司,并成功签订订单,为厂里的业绩添砖添瓦,这一次,是李文忠独立操作,一单成名,他可成了厂里的能耐人。
有人会问,沈建胜干什么去了,意大利的单子可是他领导的,后续怎么没声音了。
他呀,现在可顾不上什么国际友人世界订单,他是着了魔了。
这要从鲁齐木带着穆盛到厂里说起,图纸资料他看得不太明白,沈建胜明白呀,拿着就不撒手了,拍桌子跺脚全用上,说归他管了。
就冲他的反应,鲁齐木突然对后续的发展有了信心,原来想着有一搭没一搭试试看,如今改变态度还来得及。
为他们专门搭建了实验室,购买对应设备,还在车间辟出一块地作为试制车间,这俩人就忙活上了。
没过多久,鲁齐木发现,嘿,实验室里怎么多了一个脑袋,进屋一看,原来是沈建胜的师傅季工,连忙握手寒暄。
原来季工刚刚退休,作为老资历的技术骨干,厂里肯定是希望他继续留用,可下面的技术员不乐意,好不容易把人熬走了,还占着坑,多少有些情绪。
都是多年的同事,季工不想因为这点事把关系搞僵,就婉拒了厂里的邀请,正好让沈建胜知道了,徒弟也是半个儿,就问他想在家休息还是想找个事干。
季工跟鲁能成是一路人,总觉得在家闲着就浑身不自在,当然希望有个事干,这不,就让沈建胜请到了实验室,虽然他常念叨自己吃饱撑的找个爹来管着,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开车接老爷子去。
到现在,还没出成品呢,可看三个人起早贪黑为点点进步就欢呼的样子,鲁齐木觉得希望就在不远处。
说起来,这三个人还有个乐事,鲁齐木后来才知道季工叫季晟江,加上沈建胜,穆盛,谐音里都有个圣,厂里职工开玩笑,说女中豪杰有三圣母,四方厂有三圣魔,不是魔鬼的魔,是为研究癫狂疯魔的意思,是褒义。
本来就在厂里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到了厂外,经过多人的嘴,就变成了四方厂有三个漂亮的姑娘,人称三圣母,长得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真有人信,隔三差五就见着有小青年在厂外窥视,门卫都赶过好几波。
本来是个笑谈,听过就算,可这话渐渐到沈建胜媳妇洪秀云耳朵里,就不是这个滋味了。
什么三圣母,漂亮姑娘,惯得没样,老娘在家伺候完老的照顾小的,你天天不着家净看小姑娘,我看是不想过了,拎着包就来厂里闹了一通。
可你闹归闹,你闹沈建胜去,来我办公室扫荡一圈算什么,鲁齐木深深怨念中。
洪秀云掐着腰,盛气凌人,“不闹你闹谁,谁管厂子,是不是你?再说,后面我还得过日子呢,闹他,我还过不过了?”
“那你打听清楚再闹呀,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没有的事让你给搅出事来。”鲁齐木揉着太阳穴,没法看洪秀云。
说到这儿,洪秀云跟泄气的皮球一样,蹲下来收拾地上凌乱的东西,这是她的错,够丢人的。
“老沈没跟你提过他们在厂里的绰号?”鲁齐木问。
“什么好听的称呼,我还传到家里?”沈建胜闻风赶过来了,拉着洪秀云的手往外走,“你个败家娘们,有什么不能在家跟我说,居然来单位闹,就显得咱家没素质,动动你的脑子,谁想看女孩还带个糟老头子在身边。”
“什么意思?刚才还说我老当益壮,转头就是糟老头子,小子,你找抽呢。”季工也过来看情况,没进门就追着他们两口子去了。
“哎,别走呀,地上一大片还没收拾呢。”鲁齐木不说还好,说了,原来走着改跑了,一溜烟不见了踪影,他严重怀疑沈建胜把人拉走就是故意的。
最后还得他亲自收拾,回到座位上暗搓搓画圆圈,下月扣沈建胜工资转到他的户头,得把自己的劳务费挣出来。
“叮铃铃”,电话响了。
鲁齐木接起来说了你好,腾地站了起来,“真的?真回来了?”
电话是他家老爷子打过来的,说鲁阳光和曹丽带着鲁延回来了,要在家过年。
一年多,只听声音没见过人,知道他们去了深圳,重开了饭馆,生意一直不错,如今总算回来了。
“哎呦,大哥,这还是你吗?看这墨镜,看这大金链子皮裤子,知道的是鲁家大儿子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土匪呢。”鲁齐木见着鲁阳光就取笑他的打扮。
鲁阳光笑呵呵摘下墨镜,“我平时不这样,是为了回来特地装扮的,让有些人见着我这一身也有点顾忌。”
“说不定真有效,谁这么有才,出这样的主意?”
鲁延马上认领,“我出的,本来我想打扮成这样,我爸妈非不让,说这种形象不利于谈媳妇。”
“你是到了该说媳妇的年龄,你爷奶做梦都想抱重孙子,”鲁齐木坐下来掰颗香蕉放到廖娟手里,自己拿了颗苹果啃,“这大儿子回来就是不一样,我在家,多会儿吃过这么大,这么甜的苹果?”
顾莲撇嘴笑,啪地把手里的橘子皮扔过来,“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好似我亏待你一样,苹果在同一家买的,你吃着不甜,是嘴里酸,吃醋呢。”
“我吃哪门子醋,”鲁齐木翘起二郎腿,嘴里的苹果咬得咔嚓咔嚓响,他又不是毛头小子,较什么劲。
“你紧着该吃醋,我侄子给我打电话热乎你不知道吧?”鲁阳光说这话还挺得意,被曹丽拽下袖子,反应过来说多了,吭吭清嗓子。
他不说了,鲁齐木不能就这么算了,啥时候儿子不给他打电话打到大哥那儿,扭头问廖娟,她摇摇头,也不了解情况。
“大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说一半露一半,快快,我儿子找你干什么?都倒出来,倒出来。”
鲁阳光一拍大腿,不瞒着了,反正总得知道,“还能干什么,问我开饭店的流程跟注意事项,说学校店铺有招商,他打算招人开个包子铺,要我说,都赖你,不给孩子生活费,非让青瑞自己琢磨。”
“就赖他,阔得就剩钱了,居然苛待我孙子,说他几次不听。”顾莲跟着抱怨,鲁能成也点头,表示同感。
“咋地?临时改成批评大会了?”鲁齐木晃晃手里的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谁苛待他了,刚开学一万多的电脑配给他,秋风还没吹,娟子秋衣秋裤就给备上了,没两天,毛衣毛裤也给织好了,谁家这么苛待孩子?”
“不过,这小子也有点性格呀,我说让他学管厂子,不学,自己反倒弄个早点铺,这差得有点远,脑子肯定让公式填上不灵光了。”
曹丽捏着瓜子嗑,嘴里还不消停,“娟子,你们厂的瓜子又好吃了啊,说现在的年轻人,跟咱们的思想不一样,不会等着接父母的班,都想自己琢磨,叫嘛,哦,有成就感。”
曹丽的话在鲁齐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大嫂话里有话,再看鲁延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么说小延单独管了家饭馆,不错呀,大侄子,年轻有为哇。”
鲁延脸上的笑意再也挡不住,“就是开了个分店我管着,平时还要爸妈照应。”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的下一代发展路子会越来越广。”鲁齐木不无感慨。
“不说这些,咱说点正经的,”鲁阳光说着给曹丽是了个眼色,对方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小皮箱摆在茶几上。
鲁阳光打开箱子,里面全是现金,他拿出两摞放在老两口跟前,“爸妈,这是儿子孝敬给您们的。”
又拿出两摞推到鲁齐木面前,“老二,这是我还你的。”
鲁齐木反手给退回去,“我可没借给你钱,哪来的还钱。”
鲁阳光愣压着他的手,塞到他口袋里,“要这么说这不是还你的钱,青瑞考大学我没能回来,好家伙,清华,万里挑一,我这当大伯的给孩子的上学钱,你没资格退回来,你得给他,正好用来开包子铺。”
话说到这份上,鲁齐木不推脱了,抽出钱给廖娟,让她收着。
“爷爷奶奶,我爸给的钱您们快收起来呀。”鲁益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