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的情况远比想象地糟糕,开腹过程中患者血压持续下掉。
阮言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拿着吸血器将患者腹中的血液一点点吸出来,这种感觉就像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消逝。
同台的麻醉医生也不敢掉以轻心,始终严密观察着患者的所有体征,“江老师,患者血压60mmHg/40mmHg,心率123次/分。”
江寒手里探查的动作没有停,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里看不见一星半点的慌张。
“继续扩容补液,维持循环,注意保护器官。”江寒的声音依旧沉稳,他叫了声值班巡回护士,“麻烦给输血科打电话让他们再送四个单位的血上来,动作快点。”
护士应声去打电话。
阮言宁不想在这种时候拖后腿,她仔细盯着江寒的每一个动作,尽力保证他的操作视野足够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阮言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她听到江寒沉声开口:“准备结扎破裂血管。”
及时找到出血点止血就意味着手术成功了一半,手术间里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止住血,患者的各项生命指针开始往好的方向变化,手术顺利结束,江寒亲自送病人去了重症监护室。
阮言宁回到科室的时候还觉得脑子发懵。
陈星月应该是已经处理好了科室这边的事,这会儿科室又恢复了平和,甚至有的病房隐隐有鼾声传出来,仿佛刚刚那场抢救从来不曾发生过。
阮言宁走进楼梯间,找了级台阶坐下,把整张脸藏进臂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掌心带着温热的手落在她头顶,安抚地揉了揉。
阮言宁抬头,就看见江寒站在她面前,不知是不是楼梯间灯光的原因,阮言宁觉得此刻江寒的眸子格外温柔。
“刚刚吓到了?”江寒在阮言宁身边坐下来,递给她一瓶拧了盖的矿泉水。
阮言宁老实点头,“在台上患者血压往下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血压好像也在跟着往下掉,我会抑制不住地去想万一我们没有把他救回来怎么办?”
她偏头,目光落江寒的白大褂上,“你其实是有把握的吧?”
江寒看着前面白色的墙,眼底翻滚着阮言宁看不懂的情绪。
他轻声问阮言宁:“如果我没有把这个病人救回来,你是不是会觉得失望?”
阮言宁愣了下,她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江寒自嘲地笑笑,“我其实也怕,怕我这次救不活他。”
阮言宁有些惊讶。
“觉得我不像害怕的样子?”江寒对上阮言宁的视线,抬手将她刚刚弄到脸上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我害怕但不能表现出来。如果在那个时候我慌了,你和那个值班一线岂不是更手足无措?那谁来给患者和家属信心?”
这是第一次,阮言宁觉得江寒原来也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
她一直觉得,像江寒这样优秀的人,做什么事情应该都是有十成的把握。
静了几秒,她问江寒:“你为什么要选择做胰腺外科的医生?因为你妈妈的原因吗?”
众所周知胰腺癌的发病率与死亡率几乎相同,即便是做了手术患者的预后和生存质量也不会理想。
但阮言宁觉得以江寒的能力如果选择别的方向而不是胰腺外科,他一定可以治愈更多的人。
江寒没急着回答,反问阮言宁:“那你为什么选择学医?”
“就希望能多帮助一点人。”
阮言宁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江寒妈妈汪静思的帮助,她也没有现在的生活,她希望可以像汪静思一样。
而且江寒也学了医,她想和他更近一点。
“帮助不一定非得治愈,这个世界上已知的未知的疾病那么多,又有谁敢说能凭着现有的医学技术可以治愈所有的疾病?做医生都该记住的一句话是‘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江寒说完,发现阮言宁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小姑娘的眸子太清澈了,像是一泓清可见底的泉水,没有半分杂质。
江寒忽然就觉得心底堵着的一股烦躁消逝而空,他笑着把手撑在后面两级台阶上,睨着阮言宁,“真的还是个小屁孩,有些道理你以后慢慢就懂了。”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阮言宁并不喜欢江寒说她小,像是生生在两人之间画了一条分界线,她不服气地强调,“我马上就要二十二了。”
江寒又胡乱揉了下阮言宁的脑袋,轻声开口:“是啊,我们一一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
他说“我们一一”。
阮言宁的一颗心像是被泡进夏日的冰镇桃子汽水里,翻滚着冒着晶莹的气泡。
也不知是不是熬了大半宿之后脑子已经停止思考,阮言宁下意识就拉住江寒的白大褂,有些可怜地看着他。
她问他:“江寒,你有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句话出自美国医生特鲁多。我真的超喜欢这句话,也超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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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个吻
阮言宁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问完就后悔了,如果江寒说的是她害怕的答案,那她和江寒连现在这样的相处可能都做不到了。
夜风从楼梯间开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夏末初秋的些许凉意,阮言宁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江寒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他不开口的每一秒,于阮言宁来说都是煎熬。
她看不透江寒在想什么。
“那个……”阮言宁想说如果觉得勉强的话就不用回答了。
结果她刚开口,江寒也同时出声,即便是声音交叠,阮言宁也听清了他说的是“有”。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弃在无边无际的沙漠,四面茫茫,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出口。
阮言宁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动了动,扯了个有些勉强的笑,问江寒:“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江寒一动不动地看着阮言宁。
“不能说吗?”阮言宁故作轻松,“这种事情还跟我保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好一会儿江寒才淡声开口。
他说:“是你。”
有那么一瞬间,阮言宁觉得一定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江寒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寒。
看到阮言宁近乎惊恐的表情,江寒觉得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像是被人狠狠地刺了下。
果然,小姑娘不喜欢他。
最近两人的关系让他差点就忘了,当初阮言宁答应和他领证,只是为了帮他摆脱老爷子的控制罢了。
第一次听说阮言宁答应嫁给自己的时候,江寒是生气的。
他觉得阮言宁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他不希望她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她如果要嫁给谁,那一定要是她真的喜欢他。
领证前,江寒问过阮言宁,问她为什么要同意老爷子的要求。
阮言宁当时只是平静地说:“我想帮你。”
江寒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时,小姑娘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有”。
江寒知道自己比阮言宁年长不少,她不懂事但他要对她负责。
可是当面对的人是阮言宁的时候,他的理智还是输给了心底想和她在一起的声音。
领完证那天,江寒气自己也气阮言宁,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两人这段有些奇怪的关系,所以他选择在最短的时间回了美国。
结果飞机刚在纽约落地,他就后悔了。
他用最短的时间收尾了在美国所有的实验项目然后回国,即便是实验室用极好的待遇挽留他,江寒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借着楼梯间昏暗的灯光,江寒凝望着阮言宁,小姑娘的脸和记忆中渐渐重叠。
他从记忆中回过神,一敛认真的神色,摇头笑道:“开玩笑的你也信?”
只是开玩笑?
这么多年来,阮言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喜欢这么不值一提,她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失望。
她紧紧盯着江寒的眸子,声音带着委屈和怒意:“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如果你哪天真的有了喜欢的人,记得早点告诉我,我会和你离婚不让对方误会的。”
话说完,阮言宁便起身跑下楼梯。
再多待一秒,她大概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一一。”快跑到楼梯间的防火门时,江寒开口叫住她,“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也会和我离婚吗?”
阮言宁闻言身形微顿,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没回答江寒的问题,拉开面前的防火门头也不回地回了科室。
—
第二天开晨会的时候,阮言宁一双眼睛肿得吓人。
她平静地汇报完病房交班情况,刚走回人群里,就被唐豆一把拉到身边。
唐豆大概是没看过阮言宁这么狼狈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下阮言宁肿着的眼睛,声音里透着心疼:“我的天你昨晚都经历了什么啊?”
“患者大出血抢救,你刚刚没听汇报吗?”大概是熬夜的缘故,阮言宁的声音透着沙哑。
“抢救这么惨烈吗?”唐豆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才一晚上没见,你就变成了个像是饿了十天半月的难民。”
阮言宁不太舒服地轻咳一声,“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唐豆撇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永远不要碰到这种事,不过说真的我要是江老师,看你这样我得心疼死。”
提到江寒,阮言宁看了眼坐在刘主任身边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提醒唐豆:“以后不要在科室说这种话话了,被有心人听到容易落下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