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锐治疗了这么久,身体每况愈下,一直没有好转的征兆,偏偏在认罪之后,跟回光返照似,多偷来了几天的寿命。
在各方面的支持下,迅速从国内外各个地区调来了专攻脑癌方面的专家,来替张宏锐进行治疗,以保证让他能顺利等到法院开庭。
没想到傅知焕当时说的话,真的应验。
或许比起痛痛快快的死去,这样无休止的化疗对他来说,才更加折磨。
张宏锐这一生做了太多足以让人千刀万剐的事情,到了晚年众叛亲离,连唯一的儿子也不站在他的那边,同意配合警方工作。
警方也顺着这条线,找到了突破口,牵出了那个靠拐卖人口来谋取暴利的组织的相关信息,一举端了整个窝点,救出了许多孩子。
和傅予情一样大的孩子。
二十年过去,一切终于得以拨云见日。
在张宏锐认罪后的第二天,傅家人去了一趟墓园,给傅予情扫墓。
温阮也一道去了。
她停下步子,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稚嫩而又单纯,眉眼弯弯,嘴角高高地翘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不带半点杂质。
傅氏夫妇站在一旁,偏过头,互相依偎着,已经止不住哽咽。
傅明衡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红,只是强撑着一言不发地含在一旁。
唯独傅知焕看上去最为平静,他蹲下身,放下手中的樱花束,胳膊搭在膝盖上,目光沉沉地看着照片上的女孩,许久之后才直起身,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温阮也随着傅知焕的动作弯下腰。
突然有道风吹过,穿过山林带着清新的气息涌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树叶晃动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阮好似觉得,墓碑上傅予情的笑脸,变得更加清晰和鲜活了起来。
傅知焕转过身,闭了闭眼,声音又低又哑:“走吧。”
温阮点了下头,同他并肩一起,才迈出几步,就用余光瞥见,有滴泪顺着傅知焕棱角分明的下颚淌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他终于从禁锢着自己的深渊里走了出来。
*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傅家就好像生怕温阮这个宝贝儿媳妇跑了一样,三天两头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理由也是各种各样,比如“傅知焕回家满一周纪念日”,或者是“家养小鸟满三月礼”。
温阮本来寻思着,自己前段时间才和傅知焕闹了个轰轰烈烈的退婚,现在就往人家家里跑,怎么想怎么尴尬。
所以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推辞一下。
结果两家的父母就像打好了配合一样,温丰臣当天晚上就让家里的佣人回老家休息了,胳膊一插,慢悠悠地说:“家里不管饭,你去你男朋友家吃。”
“……”
于是就这样,温阮在傅家死皮赖脸地连蹭了三天饭。
然后她发现,有些家庭的饭桌是吃饭用的,但还有一些家庭的饭桌,是打仗用的。
比如今天——
“我听江城检院那边说,有计划把你调到潼市这边的检察院来工作,结果你还给推了。”
傅长明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了温阮的碗里,然后没好气地冷着声说了句:“别人都恨不得往家在的地方跑,就你特立独行。”
傅知焕平静道:“这次调任有许多候选对象,并不是非我不可。而且突然的调动会打乱我的工作计划,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益处。”
“你!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多少力气,才让你们检院松口把你往潼市这边调?”
傅长明被傅知焕一席话气得够呛:“什么益处不益处的?到家这边的地方来工作,又不会让你少一根毛!如果不是你妈想多照顾你,我才不愿意为你操这份心。”
傅知焕点了下头,非常认真地说了句:“多谢您的关心,我会常回来看望妈的。”
温阮见着架势,有些紧张地咬了咬筷子,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又来了,每天必备的“饭局战争”节目!
但傅母一副见惯不惊地样子,根本没往这对父子俩脸上望,顺手给温阮多夹了一筷子菜:“阮阮,尝尝这个。”
“啪——”
傅长明拍桌而起,音调猛地一扬:“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上楼到书房去!我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育一下你!”
“咳咳咳。”
话音还没落,温阮先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了一跳,她浑身一抖,一口菜没咽下去,呛到了嗓子眼。
温阮这么一咳,这对父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分散开来。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间被打破,傅长明老先生立刻换了副满是担忧的表情,凑到温阮跟前压着声音嘘寒问暖:“哎呀,阮阮怎么了?”
温阮暂时没工夫回复傅长明老先生的话,她刚刚吃下去的菜还有些辣,那股辣味反了上来,呛得嗓子眼一阵发痒发疼,此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办法分心。
傅母一边给她拍着后背,一边没好气地高声斥责:“都怪你!那么大声音说话,吓着人家孩子了,肯定是不小心让鱼刺卡住了。”
“被鱼刺卡着了?”傅父惊慌失措地起了身,忙道:“这可不是小事!我去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而就在这时,从温阮咳嗽时就已经起身去了厨房的傅知焕去而复返。
他手上端着杯热水,伸手握住温阮的肩膀,见水杯递到她面前,慢慢地喂她喝下。
一口温水下来,温阮的嗓子被冲洗过一道,总算缓过了气。
傅知焕抬眼,淡声说了句:“爸,不用喊医生。”
温阮也回过神,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说:“嗯,我没…”
然而傅长明显然还在刚才对傅知焕的火气里,随即没好气地转过头,大声训斥道:“怎么不用喊医生?被鱼刺卡到可不是小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关心自己未婚妻的儿子!”
“……”
傅知焕沉默了下,然后慢慢地说:“您说的的确很对,但我们今天吃的水煮鱼片是龙利鱼做的,没有刺。”
温阮也悄悄咪咪地点了下头,小声说:“伯父,我已经好啦。”
这就有点尴尬了。
傅长明强装镇定似的咳嗽一声,然后拉开椅子重新坐下,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地又给温阮夹了一筷子鱼:“来,吃。”
傅知焕给温阮顺了下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握好筷子朝那盘水煮鱼伸过去,就被自己老爸一下子给拍开。
“还吃?就这么一点鱼肉,也不知道照顾一下阮阮。”
傅长明终于找到了理由,再次借题发挥,他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道体贴人的儿子!”
傅知焕和温阮看着满满一盆的鱼肉,陷入了沉默。
“……”
*
吃完饭,傅知焕被傅长明叫走去说话。
温阮在庄园里晃悠了一圈消完食之后,便又溜回了傅知焕的房间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吃了睡睡了吃的悠闲生活简直是太愉快了。
她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扫了一圈儿傅知焕的卧室,然后停留在书柜上面的一个厚厚地相簿上面。
温阮盯着那个相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悄悄搬了把椅子,偷偷摸摸地把那本相簿拿下来。
按照相册的厚度来看,肯定有很多傅知焕小时候的照片。
按照温阮对父母这辈人的判断,他们往往会珍藏一些孩子非常丢人的小时候的照片。
所以傅知焕肯定也有!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封面上,然后疯狂洗脑——
这不是好奇,万一傅知焕哪天准备始乱终弃抛弃自己。那时候这些黑历史照片,也算是能报复他的武器!
对!
所以自己不是想看!
只是为了能抓到些傅知焕的小辫子而已!
这么想着,温阮有些小期待地打开了相簿。
入眼第一张,就是个奶里奶气的小婴儿坐在沙发上,嘴里还咬着奶嘴,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眼睛圆圆亮亮的,还不像现在这样刻薄冷淡,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呜呜呜可爱!!
往后翻了几张,就到了傅知焕上幼儿园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的他虽然还是个屁大的小男孩,但隐隐约约却能够看出几分现在的气质,一个人站在一群小朋友前面,耷拉着眼皮一副死鱼眼的样子,有几分小大人的感觉。
呜呜呜呜奶酷奶酷的!
温阮瞬间就忘了自己的目的,抓着手机疯狂记录下来这些让人心动的照片,被可爱到泪流满面。
怎么会有人从小就这么帅到大啊。
又往后翻了几页,到了傅知焕初高中的时候。
那些年纪的照片,已经能和他现在的样子对上号,多数的时候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校服,细碎的黑发,微微上扬的眼尾,看向镜头的目光带着几分清冷和寡漠。
就像所有学校传闻中的校草一样,矜贵而又孤傲。
温阮看到这,有几分小得意似的昂起了自己的胸脯:四舍五入她就泡到了好多人的青春哎!
然后,她的目光稍稍朝下挪,却突然愣了下。
依旧是穿着校服的照片,只是这个时候,傅知焕身边有另外一个人。
傅知焕靠着栏杆站着,一个留着标准黑长直的女生,亲昵地贴着傅知焕的脸,抱着他的腰,冲着镜头比了个耶。
背景是一片蓝天白云,看上去全是青春的气息。
温阮愣了下。
这可能是翻了这么久的页后,唯一出现的一张双人照。
这个女孩,一定对傅知焕来说,很特殊吧?
温阮突然就有些不想往下看了,她耷拉着眼皮,突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高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