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毓涵愣在床上,一时忘了开口。
沈岁知是跑过来的,呼吸还没顺过来,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宋毓涵,眼中欣喜与担忧交织,快步冲到床边。
“你没事吧,今天怎么回事啊,这么冷的天你掉进池子里没着凉吧,有哪儿擦伤了吗?”沈岁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肩膀,上下打量着,“什么时候醒的啊,身体还不舒服吗?”
问题太多,宋毓涵回答不过来,正要说“我没事”,就看见沈岁知眼眶更红了,有水光浮现。
“你真是……”沈岁知哽了哽,怒道,“保护好自己不知道啊,发病求助医生不知道啊,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给不给你买墓地!”
宋毓涵被她吼得有些懵,片刻后她回过神来,犹豫着轻轻抱住沈岁知,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对不起。”
沈岁知抿唇,眼泪无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次正式描写病发,如若感到不适我在这儿道歉。
这本主题是救赎,我很重视这个过程,会贴合现实写。如今抑郁症被过度消费,像雪花论,被提起时已经无法引起共鸣与同情,还会被当枪使。
抑郁症与抑郁情绪迥乎不同,前者会躯体化,需吃药调控,是真的病。我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失语、幻觉幻听,那太痛苦了,而社会中有无数人正在感受这份痛苦。
说这些不是卖惨,只希望大家不论生活再难,也能看到人间善意,温柔地面对这个世界。
都会好的。
第22章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平复好情绪后,沈岁知搬了椅子坐在床前,问。
宋毓涵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她身子骨并不是多好,当初生沈岁知的时候落下了病根,本就受不得寒,今天跌进水池,现在还没暖过来。
“我没自杀,那池塘又不深,掉下去也出不了事。”宋毓涵捧着水杯,边喝水边不紧不慢道,“我就是吃完饭想散散心,结果脚滑了而已。”
沈岁知想起南婉当时说的话,不由确认道:“你当时身边有人吗?”
“没有,我散步的时候只让护士和护工再远点的地方跟着。”
宋毓涵说完,似乎隐约察觉到什么,皱起眉头看向她,“怎么回事?”
沈岁知想了想,她并不清楚宋毓涵和南婉是否有过交集,正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宋毓涵便已经将答案猜了出来:“是不是南婉跟你说什么了?”
“她想要你手里的股份,拿你威胁我,我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你在这里的。”沈岁知见她猜中,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她动手了,用不用给你换个地方?”
“不用。”宋毓涵神色平淡,似乎并不惊讶,“她不敢动我。”
沈岁知闻言愣了下,莫名想起先前沈擎和老爷子的诡异气氛,下意识问:“为什么?”
宋毓涵被她给问住,好像刚才的话只是下意识说出口的,她神色显露半分酸楚,喃喃道:“是啊,为什么?”
不等沈岁知仔细琢磨她的表情,宋毓涵便已经迅速恢复常态,淡声说:“我手里握着的股份份额不小,她不敢直接有动作。”
沈岁知看出她不想多谈,就不再继续追问。
倒是宋毓涵看向她,见她这身装扮,明显是从社交场合赶过来的,问:“你从哪赶来的?”
“沈老爷子八十大寿,我过去走个过场,接到李医生的电话就赶紧过来了。”
宋毓涵深谙女儿那薄弱的道德观念,不禁怀疑:“你没酒驾吧?”
“没有!”沈岁知没好气答,削起苹果来,“朋友送我过来的。”
为人母亲对这方面总是格外敏感,宋毓涵皱了皱眉,“你朋友?男的女的?”
她手上动作不停,答:“晏楚和。”
宋毓涵自然知道晏楚和是谁,所以她听到这个答案后,似乎有些惊讶。
“只是朋友而已。”沈岁知知道她想问什么,自顾自道,“我们不会在一起的,他太优秀了,那么好的人干嘛被我耽误。”
宋毓涵被她给堵住,开口想说出安慰的话,但母女二人的相处模式早就定型,她说不出软话,半晌才凶巴巴地憋出来一句:“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看你在外面作天作地的时候也没这么自卑。”
话音落下,沈岁知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将削好的苹果切成瓣,递给宋毓涵一块,“吃。”
宋毓涵面上嫌弃着,但还是乖乖吃起苹果来。
“上次还没削完,你就把我给骂出去了。”沈岁知放下水果刀,收到抽屉里,“岁数大了,怎么这脾气也越来越臭。”
宋毓涵没生气,被她这么一说,想起上次二人糟糕的会面,她下意识看向沈岁知的脸颊,虽然她化了妆,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那道极淡的痕迹。
是她当时摔碎玻璃杯的时候,划伤的。
宋毓涵陷入沉默。
沈岁知也不过只是随口提及,她看了眼时间,虽然不算太晚,但毕竟楼下晏楚和还等着,于是她便打算起身离开。
这时,宋毓涵突然开口问:“是不是很疼?”
沈岁知动作顿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脸上的伤口。
疼啊,怎么不疼。
沈岁知想这么说,但她最终还是说“没感觉”。
随后便一片寂静。
“我差不多该走了,你好好养身体。”沈岁知说着,站起身来,走向病房门口。
就在她拉开门的瞬间,她听到宋毓涵说:“对不起。”
沈岁知顿了顿。
片刻后她嗯了声,随后反手关上门,狠狠抹了把酸涩双眼,没人看见她的动作。
-
沈岁知拉开车门的时候,晏楚和在抽烟。
侧目看到她,他不着痕迹地蹙眉,随后便将烟碾灭在车载烟灰缸中,“抱歉。”
“没事。”沈岁知从怔愣状态中回来,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心情不好?是不是我刚才吓着你了?”
晏楚和没回答,只是伸手攥住她右手手腕,垂下眼帘打量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沈岁知甚至比第一次受创时用的力气还要大,伤口更深了,看起来有些骇人。
晏楚和似乎想到什么,稍微施力,将她小臂暴露在灯光下,果不其然,平日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其实她手臂内侧满是划痕。
因为伤疤颜色浅而且只在皮肤表面,所以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受伤的皮肤与正常皮肤的区别。而手腕内侧的皮肤纵横纹路太多,想来是因为反复伤害落下的。
“不好意思啊,我……”沈岁知有点儿尴尬,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这种行为或许在常人眼中有些变/态。
“我知道你的情况。”晏楚和松开她,将车内灯关上,面上情绪淡然,“上次你喝醉我送你回去,看到了你桌子上的抗抑郁药。”
沈岁知眨眨眼,“难怪。”
知道不用解释那么多,她松懈下来,满不在乎道:“我犯病的时候是不是挺吓人啊,倒是要谢谢你让我冷静。”
“其实我那个时候本来想去死的。”她开玩笑似的道,“但是你来了,我觉得自己又可以多活一阵子。”
晏楚和沉默片刻,道:“以后可以告诉我。”
沈岁知怔住。
“以后?”她笑了笑,“晏楚和,你还没看清楚我这人吗,满身缺点也就算了,还那么多负能量,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沈岁知不信,她当然不信。
她是个糟糕透顶的人,人格有数不清的缺陷,人生也满是遗憾。她踩进泥潭,最初求救过,也有人曾尝试努力将她拉出来,但最终还是半途而废,松手离开。
所以后来她不再盼了,干净留给那些美好的人,她自己肮脏就够,没必要去污染别人。
“不是安慰。”晏楚和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态度感到不满,“你很好。”
沈岁知哑口无言,意外地看着他。
关灯以后,车内光线昏暗,但仍有月光从车窗洒进来,映在晏楚和眉眼,几分清冷。她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晚的月亮很干净。
她习惯连一颗星都看不到的夜晚,黑黢黢的世界没完没了,但现在,月亮就在她眼前。
干净、明亮、遥不可及。
沈岁知睫羽微颤,她垂下眼帘,没再说话,转头安静坐着。
晏楚和也不再多言,给她充分的调整时间,他关上车窗将暖风打开,开车送她回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岁知语气平静地开口:“我家情况很复杂,但你应该也知道,我是沈擎半道捡回来的私生女。”
“我妈当初用我换了部分股权,所以沈家人都觉得我想争权,而我后妈最提防我,下午我跟你说我跟她偶遇,其实她是想用我妈威胁我。”
“结果我妈就出事了。”沈岁知嗤笑,继续说,“不过没什么事,也不是我后妈动的手,就把我吓得不轻。”
“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只是随口一说。”她看了眼正专注开车的男人,“你要是嫌烦我就闭嘴喽。”
话音刚落,车便停了下来。
沈岁知下意识往外看,发现竟然这么快就到自己家楼下了。
沈岁知虽然自认脸皮挺厚,但还没自个儿嘟囔一堆家里破事的经历,当下有点尴尬,见已经到地方,于是准备下车走人。
刚颔首准备解安全带,晏楚和便已经俯身靠近,神色淡然地为她解开锁扣,将安全带收回。
二人离得很近。
不知道为什么,沈岁知不太敢呼吸,紧张得要命。
晏楚和半抬起眼,见她这憋着气儿的模样,眉眼间不由浮现几分浅淡笑意,稍微和她拉开些许距离。
“没有嫌烦。”他道,抬手落在沈岁知头顶,轻轻揉了揉,“你跟我说你的事,我很高兴。”
沈岁知觉得摸头这个行为很像哄小孩子,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如果受委屈掉眼泪,宋毓涵也会这么安慰她。
后来被沈擎接到沈家,什么委屈都得自己憋着,也没有什么人会这样温柔地安慰自己,她几乎已经快忘了那是怎样的感觉。
但是现在,沈岁知觉得还不错。
“……噢。”晏楚和收回手后,她面色如常地转过脑袋,“今天谢谢你,那我先上楼了,寿宴那边你赶紧回去吧,省得给那群人落下话柄。”
这句关心听着有点儿别扭,晏楚和无奈颔首,“好,你回去好好休息。”
沈岁知点点头,拿着手机推开车门,刚把腿给迈出去,就听车内传来男人低缓的嗓音:“晚安。”
沈岁知指尖微颤,心跳没来由开始加速,她没有回头,也回了声“晚安”,随后便反手将车门关好,转身走向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