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别的上司对自己那么吹毛求疵,她早在心里祝福他原地升天了。换成沈铎,她竟然还能有耐心和他虚与委蛇。
“没有的事。”任勤勤毕恭毕敬道,“我是你的下属。我工作的时候犯了错,你批评我是应该的。对不起,沈总,您的教导我都记下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一肚子的怨气随着这一招太极推手动作,全糊到了沈铎的脸上。
沈铎嘴角抽搐着,嘴里一时品不出个滋味。
“知道错了就行。”沈铎勉强道,“他都和你说了什么,把你逗得那么开心?”
“也没什么。”任勤勤淡淡道,“就是知道我是第一次来,提议带我在伦敦到处转一转。”
沈铎讥笑:“那种小男生,多半提议带你去网红餐厅打个卡,或者去有名的夜店,是不是?”
还真被沈铎猜对了。
“就知道。”沈铎冷嘲,“黑灯瞎火人挤人的时候,他的手就往你身上摸过来了。”
任勤勤满脸恼羞的红晕,“你又不认识他。不用把人想得那么不堪吧。”
“我是男人。”沈铎道,“男人最了解自己的同类。那种小子,我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货色。”
“行,你最了解。”任勤勤也懒得和他争辩,“我也就是和他闲聊了两句,没想过和跟他出去玩。”
没想沈铎还说上瘾了,继续唠唠叨叨:“你看男人的目光也该进化一下了。不要只看脸,麻烦多了解一下对方的品德性格……”
任勤勤没忍住,噗哧一声讥笑:“我要是不颜控,你现在哪里有机会坐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你早就被你大伯关精神病院里,每天照着三餐电一电了!”
沈铎一口气吸进肚子里,千回百转,一时竟然不知道回应点什么的好。
这时车已到了酒店,随行人员的车先一步抵达,在大堂等着沈铎。
工作任务已完成,明天就要回国了。大伙儿都在等沈总还有什么吩咐。
没想沈铎说:“我还要去拜访一下我的教授,会多停留几天。明天你们先回去吧。”
*
总统套房里,任勤勤捧着平板电脑追在沈铎身后:“沈总,你这个决定太突然了!你未来一周的行程我都给你做好了的……”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沈铎推开了浴室走了进去。
任勤勤站在门外,一头汗,“可你后面的行程全都要改,我现在就得和国内联系……”
“这是你的工作,你自己去和小杨商量。”
任勤勤不甘心:“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教授住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上门拜访?要给老人家买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合适……”
浴室门被一把拉开,沈铎赤着胳膊背光而立,一脸不耐烦。
“现在开始,工作结束了,我开始放假。把你这破笔记本丢掉。回房收拾行李。明天我们一早退房。”
大部分的光被男子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在他健美的肩背和劲腰处勾勒出一圈淡金的轮廓。
任勤勤仓促地把脸别开,眼睛死死盯着地毯的一角。
“可是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我都安排好了。”沈铎说,“接下来几天,你只需要闭上嘴,跟着我走就是。明白了吗?”
任勤勤点头,依旧不敢把脸转回去。
浴室的门再度合上,里面人影模糊,继而响起了水声。
任勤勤额角出了一层毛毛汗,忙抱着笔记本窜走了。
*
次日一早,用完早餐,行李员推着行李车,将沈铎和任勤勤送到酒店大堂门口。
任勤勤跟在沈铎身边,有点彷徨。
她做助理也不过半个来月,可职业病已有点入了膏肓。碰到没有安排行程的情况,就忍不住觉得慌张焦虑,很不踏实。
沈铎却很是气定神闲。他今日穿得非常休闲,宽松的白色短袖拉链衫,铅灰色窄脚牛仔裤,软底帆布鞋,从商务人士摇身一变成了游客党,姿态年轻得几乎像个学生。
“你穿的是什么呀?”沈铎还很嫌弃任勤勤一身正装。
任勤勤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我带来的唯一一套便装被你吐报废了!”
一辆黑色捷豹已等在了门外,中年洋人司机制服笔挺,戴白手套,朝沈铎欠身。
“先生,很高兴看到您气色还是这么好。”
“你也是,卡尔。”沈铎点头微笑,坐进了车里。
司机又过来为任勤勤开门,对待她像一位公主。任勤勤不禁有些局促。
“抬起头来。”沈铎忽然说,“你得有一种天经地义地享受一切的自信。”
这句话如一道真气关注进了全身经脉。任勤勤挺直了腰杆,优雅地坐进了车里。
沈家真为中国同胞扬眉吐气。鸦片战争结束快两百年了,咱们中国人也终于能翻身骑在大英帝国的人民头上做主子了。
*
司机开着车在伦敦城里穿街走巷。
放假一身轻,任勤勤这才终于可以放心地欣赏这座城市的街景。
伦敦旧城区的道路原来如此狭窄,房屋都还是一两百年前的模样。西洋古建筑将精巧与厚重结合为一体,石材让它们经受住了风雨的冲刷。如果不去看广告灯牌和穿着时装的行人,会以为自己正在历史中穿梭。
“那里面是肯辛顿宫。”沈铎忽然指着窗外经过的一片树林。
啊!英国未来的国王一家就住在这片森林后。
司机开着车在南肯辛顿的街道上行驶了半晌,停在了一栋典型的英式红砖建筑前。
四层高的独栋小楼,乳白色的窗棂,屋子看着并不很起眼。前庭种着两株甜樱桃树,春天想必景色不错。
没想走进去后,里面别有洞天,竟然是一处相当宽敞明亮的华宅!
拼花大理石地板,黄铜水晶吊灯,绸缎提花的中国风墙布,嵌着贝母的摄政时期家具,art deco风格的衣帽镜,巴洛克风格的楼梯扶栏,更别提那三副一组,挂在书房里的萨金特的油画。
“是真迹?”任勤勤震惊了。
“这个问题很蠢。”沈铎道。
“这里是哪里?”
“这是第二个蠢问题。”
此处当然是沈家在伦敦的行宫。
男仆推开门,头发灰白的英国管家用银盘捧着茶具进来。
一整套Wedgwood骨瓷,葡萄蔓藤描金边,杯底还有个小小的隶书“沈”字,中西结合浑然一体。
任勤勤喝着大吉岭红茶,听沈铎和老管家聊天。
沈铎到底是在当地混了十二年的半土著,古典标音十分标准,舌头在口腔里轻巧地弹着,语调轻柔优美,说不出来地动听。
任勤勤听管家提到“瑞典女王”今年大丰收,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讨论园子里的月季花。
这株月季是沈含章生前种的,老管家非常看重,亲自护理,剪枝插枝,如今已占据了后院小半面墙。
任勤勤还留意到,沈铎将自己介绍给老管家的时候,用的是“my mate”。
不是助理,不是亲戚,而是朋友。
“休息够了就动身吧。”沈铎看了看表,招呼着任勤勤站起来,“我们不回来用晚饭,布朗。”
“那诺里奇太太要失望了,先生。”管家温和地笑着。
“让她做一份香柠舒芙蕾吧。”沈铎手指往任勤勤那里一点,“小女孩喜欢吃这些。”
任勤勤不由得朝管家羞赧一笑。
司机卡尔像先前一样,笔直地站在车门边,恭候东家上车。
任勤勤有点好奇,这些老外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为了一份薪水,朝着曾被自己的国家火烧炮轰过的国家的人卑躬屈膝,是什么感受?
可等车开到庞德街,任勤勤便把这份多余的操心给抛在了脑后。
*
时间正是早上十点二十分,奢侈品店开门待客。已有时髦女郎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踩着细高跟鞋健步如飞。
沈铎手抄裤袋,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朝最近的一家纪梵希走去。
店长亲自相迎,笑容矜持又不失热情。
沈铎将手中的卡晃了一下,店长扭头使了个眼色,两名店员便将隔离带摆在了店门口。
这是做什么?任勤勤一头雾水。
“请给这位小姐找几件适合的衣服。”沈铎说,“她没有带度假的衣服来。”
“请不用担心,先生。我想我们会照顾好这位小姐的。”
女店长年纪同王英差不多,训练有素。任勤勤打赌她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斤两,但是表面上丝毫不显端倪。
任勤勤突然想起一个很好笑的事,对沈铎说:“惠姨说过,带女孩去店里刷黑卡的男人,都是暴发户。”
沈铎傲慢地回道:“放心,我只签单,用不着刷卡。”
贵族阔佬儿怎么会碰铜臭呢?当然是店员拿着单子送货上门,由管家来付钱。
“赔你衣服。还不快去?”沈铎已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举杯让店员给他倒香槟了。
相处的越久,越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有着最绅士的,沉默无声的细心体贴。想要为她添置华服,还会找一个妥当的借口,来照顾她的自尊心。
任勤勤不禁想到了沈含章老人。他们父子果真有着一脉相传的好品德,总将身边的人照顾得妥妥当当,润物无声。
她们母女真是幸运至极。
任勤勤在纪梵希里一口气试了七八套衣服。
店长女士真是慧眼如炬,挑选的衣服简洁利落,又适合少女的青春活力。任勤勤每一套都很喜欢,可沈铎挑剔得很,最后只选中了两套。
闭店服务忙活了一个小时,只买了这点东西,任勤勤不大好意思。
“我姐每年都会在这些品牌上买一车皮的高定,不用担心他们赚不到我们家的钱。”沈铎道。
果真,店长亲自拎着购物袋,将沈铎一行送出门,交到司机卡尔手上。
沈铎长腿一迈,又朝着一家CHANEL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