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疼啊。
枪伤,怎么能不疼。
言卿哭得窒息,喉咙堵到喘不上气,霍云深赶到她跟前,把她口中布团取下,双手颤抖地解开绑着她的绳索。
“别怕,别怕,”他的声音仍旧稳定,“我在,不会让卿卿有事。”
言卿嗓子像被扼住,说不出话,战栗地去摸他伤处,他躲了躲,哄她:“乖,别碰,脏。”
两分钟不到。
霍云深坚持抱起她,快步走向窗边。
这栋楼不是落地窗,窗台设置较高,到他小腹的位置,上面能打开的玻璃窗更要高出一截。
血一直在流,霍云深唇上已经没了颜色,他极力保持清醒,向下看,楼下影影绰绰站着人,围着一张面积足够的巨大气垫床。
进楼之前,他给闵敬发了信息,要他在已知亮灯的窗口下准备气垫床,以防万一,但没有他的进一步指令,不允许擅自做任何多余行动。
他要保证的,是能让卿卿恢复,不被打断和干扰。
他们恪守吩咐地在楼下等。
没有人知道一分钟后会发生爆炸。
四十九,四十八……
来不及了。
不只是现在,从得知三分钟时就来不及了,朝窗外喊话让他们上来,只会增加伤亡。
但很好,他还能救卿卿。
窗口打开,夜风忽的灌入。
霍云深的肩和腿剧痛到麻痹,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言卿托起,让她坐在窄窄的窗沿上。
言卿失声,沙哑地问他:“我们跳窗是不是!你也上来!你先跳,或者我们一起!没有时间了!”
“就是因为没有时间,”霍云深定定地望着她,弯起唇角,“我才要护着你。”
她浸湿的长发半干,贴在脸颊,被风鼓动,扬到他的眼角上。
他的卿卿,他的珍宝。
这一生何其有幸,能被她所爱,抓住她的手,走出禁锢他的牢笼。
但如果当年,他在那个小巷救下她后态度更决绝,没有在她失望放手后去穷追不舍,她是否会有更轻松的人生。
为了他,她跟云家决裂,被同学朋友质疑,没有好的生活,承受伤害。
人人因他不幸。
他只想卿卿幸福。
原本,她可以不爱他。
三十秒。
言卿意识到他的选择,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窗台上带,但她身体里药效还有残留,双手发软用不上力。
霍云深轻声说:“卿卿,我右腿抬不起来了。”
窗台的高度,于他而言难如登天。
言卿怔了一下,忍住的眼泪顷刻决堤。
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被打伤了肩膀和腿!他上不来,却要护她一个人下去!
言卿齿间溢出哽咽:“那我也不要走!”
霍云深紧紧按住她,顺着小臂流下的血染红她的衣服。
十秒。
他凝视她哭湿的脸,含笑说:“今天还没有正式和你自我介绍,我叫霍云深,你呢?”
言卿张了张口,正要回答。
男人幽黑的眼瞳里蕴出水痕,在电子屏上倒计时归零的那一瞬间,把她推出窗外。
言卿去攥他的手,却被血滑脱。
她倒向冰冷的夜色,死死盯着玻璃后面霍云深的脸,同一时间,“轰”一声炸响,震耳欲聋,暴起的通红火光犹如庞然巨兽,将窗口后的人完全吞没。
言卿的世界在这一秒天崩地裂。
风变成最锋利的武器,四面八方捅穿她的身体。
脑中那道曾反复冲撞不得其解的闸门,转眼之间纷飞,化作尘粉,所有困死的记忆山洪般呼啸着倾泻。
言卿眼里映满赤红,耳中是遥远的呼喊和爆炸声。
她想喊一声他的名字,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含混地绕在舌尖,直至变成声嘶力竭的恸哭。
云深。
我走丢了好久。
在离开你的那段时间,我总在想,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我跟你的初遇,不是在那个傍晚的小巷。
是我五岁那年夏天,霍宅绿植成荫的回廊里。
那天妈妈说,我要去见许了娃娃亲的男孩子,以后要嫁给他,相守一生,所以我穿了最好看的一条裙子,站在你会经过的地方悄悄打量。
可树叶上有一条手指长的虫子,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吓到大哭,是你跑过来帮我拿掉,还嫌弃地捏我脸,叫我胆小鬼。
我抽噎着问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你笑着弯下腰,眼睛很亮:“这不叫欺负,是看你的脸像棉花糖,才捏捏。”
从那一天起,我就是棉花糖。
后来你变成乌云,别人都说你是会杀人的疯子,要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可我知道你有多好。
自我认识这个世界,明白霍云深的存在开始,我就知道,你有多好。
我到中学才有能力脱开家里的管束,去学校找你,但你因为心理创伤太重,已经忘掉了你的棉花糖。
没关系,我来追你,即使冷落,我也从未把你放弃,是在教你怎么爱我。
云深。
这世上很黑很苦。
但我想让你相信,有一个人,从很早以前就选择你,喜欢你,直到爱你。
你不是可有可无。
更不是孤身一个。
——“今天还没有正式和你自我介绍,我叫霍云深,你呢?” ——“我叫云卿,过去到未来,都属于你。”
第71章
言卿重重摔在气垫床上,纷乱的人影朝她惊叫着拥上来,围得密不透风,楼上的爆炸持续轰响,有很多声音在呼喊,无数的手来碰触她。
她什么都听不真切,也辨认不清这些人的样子。
耳朵里是男人或笑或哑的叫着“卿卿”,一声声把她五脏六腑震得粉碎,她红肿不堪的眼睛大睁着,再也看不到他,里面映着的只有烧红的夜空和那扇烟尘翻滚的窗口。
言卿的头脑像被刀劈斧凿开,承接着失去的记忆。
她是云卿,是言卿,是每一个早上醒来都会重新爱上他的空白灵魂,所有激烈奔流的过往,他的童年少年,他的遍体鳞伤,一帧帧迷恋入骨的神情,一股脑决堤,凶猛撞击她崩溃的神经。
可是没有了。
她掏空一颗心爱慕和疼惜的这个人,永远不会有了。
为什么她还活着。
有人要扶她起来,拉扯她的手臂。
言卿极力抗拒,歇斯底里地躲开。
不走。
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死在一起,才能归到一处。
但越来越剧烈的头痛击垮了她的意志,她无力控制自己,眼帘沉重地垂下,透过睫毛的缝隙,在清醒的最后几秒仍盯着上方的火舌,她眼泪无助地涌出,身体蜷成僵硬的一团。
霍云深,你能不能,等等我。
言卿再睁开眼时,视野模糊了许久才渐渐清晰。
她被换了地方,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头,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身体,冷得发抖。
病房里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花香,很空,也安静,唯有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紧张注视她,见她睁开眼,表情激动得要哭出来。
“太太你醒了,头疼吗?还有没有记忆不清的部分?哪里不舒服都告诉我,在你昏睡的期间,我给你做过详细的检查了,结果已经完全正常,我真的……”
言卿没有说话,直接去拔输液的针头。
何医生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去阻止,要碰到她时,不知怎么想起以前要跟太太握手,霍总那道能把他碾成灰的目光,他下意识用被子垫着,按住她。
“太太!你干什么!”
言卿依然不声不响,撑着身体坐起来,不顾血液回流就要下床。
何医生愣了片刻,恍然读懂了她此刻的状态。
他着急地回头瞥了门外一眼,没动静,看来抢救还没结束……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没用,太太经过那场爆炸,根本没了求生的念头,疼痛还是流血她都没有感觉了,更听不进他那些温和劝导的话,一门心思要走极端。
何医生凝了凝神,忽然加重语气说:“霍总拿自己换回你,你就这么不当回事地随便糟蹋吗?那他不眠不休筹划那么多,把命都算进去,为你扫清障碍,铺平以后的路,到底是图什么!”
言卿像被冰冻住,慢慢抬起头,脸色惨白,双眼里尽是死气,空洞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