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期并没有让她解脱。
那时他看着钟知婧,突兀地开始冷笑,以一种阴狠的语气道:“钟知婧,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首富不要的破鞋,也不过是这点滋味。”
一句话,将所有的温情撕破。
这个家在这一天就毁了,也许早在开始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家,只不过以前有层纱遮住了表面的温情,如今掀开,露出满目疮痍。
林期几乎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讽刺钟知婧,他不打人,却在精神上折磨着钟知婧,以及她的儿子钟远。最糟糕的是在林期喝醉酒后,他看着满脸稚嫩的钟远,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华天成,满心的恨齐齐涌上心头,他几乎把钟远往死里打。
那时的钟远远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但他硬抗着一声不吭,这样的硬气与骨气刺激到了林期,他再无往日好爸爸的温情,对待着钟远就像对待着仇敌。
最后是钟知婧尖叫着拉开了林期,领居家的人也纷纷赶来,一场闹剧才这般结束,被打晕的钟远被送去医院,这事同时也惊动了林期的妈妈,这个女人甩了林期一巴掌,逼着林期跟钟知婧离了婚,才结束这场漫长的闹剧。
钟知婧被赶出去,身边只剩下钟远。
那一年钟远十二岁,刚上初一。
那一年他浑身是伤躺在医院里,面对着来看他的孟奶奶,哽咽问了一句:“以后您还是我的奶奶吗?”
孟奶奶一脸复杂,但她仍点头:“是,一直都是。”
他流泪,不肯出声,之后也没主动找过她。
世事瞬息万变。
几个月前钟远还是女生眼中温柔绅士的小王子,几个月后便成了别人口中的野种。他仿佛被人从阳光下丢到了臭水沟里,没有半点体面。后来他打架斗殴,用冷漠隔绝自己,也拒绝别人的靠近。
那是他人生的低谷,很多年过去他都未能出来。
离开林期后,钟知婧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变好。她压抑着自己,每天工作养活着她和钟远,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鲜活与灵气。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钟远每天小心翼翼,生怕哪天踩到钟知婧的雷点。
后来钟远又大了一些,开始发现钟知婧在联系他的生父,只是那大抵是不成功的会谈,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变化,而钟知婧也不是钟远记忆中温柔的模样,她开始把钟远当成出气筒,时不时责骂一番,更严重的时候,她直接扇了钟远一巴掌。
这些日子经历过来,钟远早就麻木了。他甚至能一脸平静地站起来,说道:“我下周再过来看您。”
他开始住校,开始自己赚钱,一周只回家一次,冷冷清清和她吃了一顿饭便离开了。大概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父母没有任何期望。原以为事情最糟糕也不过如此,直到有次钟远提前一天去看钟知婧,发现浴室满地的血,钟知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不知钟知婧什么时候开始自残,她暴躁,抑郁,又厌恶这样的自己,长久的僵持与自我折磨,她的心理防线崩溃,挑了一个日子打算结束生命。
后来大家都说还好那天钟远过来看她,救了她一命。却没有人想起,年少的钟远看到自己的妈妈倒在血泊中,又会带来多大的阴影。
他虽然仍有爸妈,却如同孤儿一般。
被救回来的钟知婧被送去了当地的精神病医院治疗,她的精神早就出现了问题,一直放任至今,偶尔疯疯癫癫,思维方式不同于常人。早先时候她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后来病情反反复复,她对钟远的折磨一直也没停过。而为了钟知婧的休养,一出现就会刺激钟知婧的钟远自然被医生嘱托,暂时不要出现了。
钟远便只远远看着她,哪怕她后来有段时间慢慢恢复,他也从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她的身影发呆。
钟知婧慢慢平静,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只有华天成,没有钟远。
***
钟知婧这次自杀,也是因为受到了刺激。
病人每天看电视娱乐的时间,都是医院较为轻松的时候。同样没人注意到,钟知婧在电视看到华天成时,脑海中的各种情绪慢慢控制不住。她看着他器宇轩昂,谈吐不凡,看着他言笑晏晏夸着自己的儿子,他跟另一个女人的儿子。
当晚万念俱灰的钟知婧动了自杀的念头,她也这般做了,最后被查房的护士发现,这才未遂。只是她年龄大了,哪怕抢救回来,到底伤了身体,仍处于昏迷之中。在这个时候,匆匆赶去医院的钟远在钟知婧的病床旁看见了华天成。
两人面面相觑,像是看陌生人一般打量着对方。
直到华天成嘴角微动,露出一点笑意,虚假的温柔浮在脸上:“钟远,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没有华天成想象中的温情,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华天成看着一脸平静的钟远,觉得这个儿子深沉得让人难以琢磨。
“你儿子呢?”钟远开口,声音冷漠,眼中更没有温度。
他对华天成一点感情都没有,也许以前有过,但总归现在是没有的。
华天成并未马上回答,脸上露出一点哀痛。
“他出事了。”安静的病房里,钟远平淡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引来华天成的目光,他却不为所动,甚至冷笑一声,“不然哪里想得起我们。”
华天成装作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嘲讽,脸上的哀痛自然流露出来:“你哥哥他……去世了。”看着钟远震惊的表情,华天成沉沉道,“半个月前。”
温眠愣愣坐在地上,想着大概成功人士都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即使经历丧子之痛,半个月便能缓过来,马不停蹄寻找自己的私生子,为培养新的接班人。
至少温眠觉得自己完全做不到。
讲完故事的钟远又变得沉默下来,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温眠细微的哭声,那哭声让钟远无法安静的、消极的、痛苦的待在自己的世界。
他抬手,摸了摸温眠的眼角,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他哑着嗓子说道。
一句话仿佛是开关,温眠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钟远无奈任她抱着,明明是他的痛苦事,她却哭得这么真情实感,他反过来要安慰她。
温眠也努力地在安慰他。
她哭得像是花猫一样,手还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怕钟远,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哽咽又认真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怀里的温度让人无法消极,钟远出神想了一会儿,喊了温眠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认真的喊她。
温眠乖乖应了一声。
“我的生活就这样了。”顿了顿又道,“很有可能会拖累你的。”
“不会。”温眠赶紧道,“我会拉着你,我们一起往前走。”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他道,“不然我就不来你这卖惨了。”
温眠:“你这是相信我。谁没有点悲惨的过去,你相信我,我很开心的!”
钟远又道:“我是个穷小子。”
“我是小富婆,我不怕。”温眠赶紧接道。
说到此处,钟远大概笑了一下,很轻的一声。
“我爸让我回华家,我拒绝了。”他漫不经心道,“我说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温眠起身,与钟远面对面,“不怕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温眠知道,这一刻钟远是真的听进去了。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对着这样的事情,他再坚强也想抓住点什么,而不是一个人孤单面对。他的身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温眠不管不顾闯了进来,在他最脆弱的时候。
他紧紧地抱住了温眠,像是怕她跑了一般,从手指到手臂都使了不小的劲,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体内,与他一体,从此再也不分离。
“温眠,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靠近我。”近乎呓语般,他带着气音在她耳边说道,“我舍不得放开你了。”
第38章
自从那晚钟远抱着她后, 温眠一连几天都没见着他。
又过了几天,寒假结束,温眠又过上了每天上学的日子。报道那天, 老师指挥着班上学生去办公楼搬书, 温眠见班上混乱, 想了想安静了离开了教室。
她去了高一的教学楼,找到钟远的班级。
“他不在。”顾怀回答了温眠的问题。
他们站在走廊上, 进行了简短的交流。
“这几天你有没有见过他?”温眠又问。
顾怀摇了摇头:“他每天不是要打工嘛, 哪有时间和我们一起玩。”
温眠看着顾怀淡定的神情, 顿时明白了顾怀还不知道钟远的事情。
“如果你见到钟远了……”温眠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 “算了, 打扰了。”
这几天她一直打不通钟远的电话,给他发消息他也只回了一句没事。
但是温眠怎么可能不担心。
时隔几个月, 温眠再次来到这个混乱的城中村。
早春时节,微风中仍带着寒意,当温眠踏入这片区域,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街道是记忆中脏乱的样子, 周围路过的人形色匆匆,麻木而冷漠。温眠寻着记忆中的模样,找到钟远的家,敲门, 久久得不到回应。
“人不在。”对门邻居正好出来,随口说了句,“那人都是深夜才回来的。”
温眠愣了一下:“谢谢。”
邻居很快走了, 温眠一直站在楼道处等着,从下午等到了晚上,因为怕错过钟远,加上不熟悉附近的地形,她也没有去吃晚餐。下午光线足够时她还能看看新发的教材,后来夜晚来临,她便独自发着呆。
最近太乱了,她快要不懂自己的心了。因为钟远的事情,这几天她都没空瞎想别的,比如自己重生的意义。她的心思都放在了钟远身上,虽然他并未多说什么,但是温眠觉得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华天成想要他回答,自然有的是办法,钟远如何能抵抗?
更何况上辈子钟远最后还是回到了华家。
八点一刻,钟远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了家。他如同往常走进楼道,沉默上楼,而后便看到蹲在自己家门口的小小身影。
他的脚步一下就顿住,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道身影上。
温眠百无聊赖地等着,听到脚步声第一时间抬头,一见自己等的人回来了,顿时露出一个微笑:“钟远!”她软软的叫着他名字,身体却没动。
“你怎么来了?”钟远平静地走了过去。
温眠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她仰着脸,伸出自己的手:“脚麻了,拉我一把。”
“……”钟远目光沉沉看着温眠。
“快点啦!”温眠却好像没看到他深沉的目光,娇软催促着,就像过去的很多日子里,他满身寒气,她却总是笑着朝他跑过来。
像是能融化冰川的小太阳一样。
钟远伸手拉了温眠一把,又微微俯身,陪着这动作,一下将温眠面对面抱了起来。温眠猝不及防之下小声啊了一下,腿下意识夹住他的腰,又因为这个动作感受到小腿木木麻麻的感觉,使不上劲,两腿自然而然滑下。
钟远的手下意识去扶,正好握住她的大腿。
而她也搂住了他的脖子。
真是个糟糕的姿势。
温眠下意识把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像是鸵鸟一般,可可爱爱。
钟远轻轻笑了一下,就着这个姿势,腾出一个手拿出钥匙,开门,抱着人进来后又用脚把门关上。
嘭的一声,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温眠感受到他走路的动作,以及胸膛微微震动的频率。她闭着眼,视线一片黑,听觉却愈发灵敏。她听到他放下钥匙,又跟着放下手机,最后他停下脚步,微微弯腰。
温眠感觉自己要掉下来了,搂着他脖子的手使上劲,下一秒钟远的笑声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