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女士倒下,被姜枭推倒醒来的第二天,她发现自己对周围人说话的理解越来越慢 越来越吃力时,她就察觉了不对。
熟悉的恐惧感笼罩了她。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顾西决。
——尤其是顾西决。
【……百分之九十的中学校园恋无论过程多么可歌可泣最后都会以分手收场,到了大学来自全国各地的新鲜肉体它不香么?早分和晚分又有什么区别,早点分了好好学习不是正好?】
少年冷静又冷酷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回荡。
【顾西决,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们最后也会分手吗?】
【难道你不觉得你到了大学以后依然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吗?】
【是吗?你这么觉得吗?】
……
她曾经因为理所当然的自信而欢呼雀跃,对他所说的分手可能性完全嗤之以鼻……如今想来,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试问,有哪一个思想正常的人,会接受一个患有感觉性失语症这种奇奇怪怪病状的人成为自己的伴侣?
不会有的。
她清楚地知道,不会有的。
他曾经给予她救赎,可那是朋友,不是恋人。
而如今他们成为恋人,也许因为感情正热烈,他真的点头接受,于是一天,一年……当感情逐渐冷却,他对她的耐心与此同时又会剩下可怜的多少?
她不要做一个被人可怜的可怜虫。
冬去春来,江市的春天和夏天之间总是有一个含糊不清的界限。
伴随着已经有个别同学偷偷换上了夏季校服,教室里的空调被人时不时打开,高一下半学期期末考试转眼就来。
这是高一一年的结业考,在讲台上,班主任不停地发表自己的高见:高一为高二打基础,是因为高二为比你们想象中更难的一年,你们要在高二选择文理两科,我知道有些偏科严重的小王八蛋对这天翘首以盼……
嘚啦嘚啦,后面一大堆废话。
a班众人听完训诫,抱起考试用具解散去考场。
考试完,解散回家,准备迎来高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用补课的暑假。
此时,夏天已经悄然来到。
考完试姜鹤就失去了跟所有人的联系,蒋净出国旅游……所以今年的期考改卷登分,变成了莫文霏一个人的事。
喝着英语老师因为歉意送来的饮料,坐在冷气充足的英语组办公室里,窗外的阳光热烈,蝉鸣刺耳,莫文霏有些昏昏欲睡。
手里的考卷一份份地划过,学渣的和学霸的还有成绩一般般的,每次改到作文大片空白或者明显乱涂答案的答题卡时她都嗤之以鼻,心中不屑。
眼下又是一张这样的试卷。
听力部分一塌糊涂,一看就是根本连听都没听随便乱涂,莫文霏极其讨厌这样的卷子,因为这种人乱猜总会猜对那么一两题,她必须要在一大堆错误答案里找出那一两个正确的。
这可比从熟悉的正确答案里找错误的要麻烦的多。
微微蹙眉喝下一大口可乐,她刷刷地勾了两道蒙对的听力题,目光又往下挪,然后在看见单选题熟悉的正确答案填涂顺序时,她愣了下。
一口可乐含在口中,等到快没了气泡,她“咕噜”一声吞咽下去。
单选完了是完形填空,完形填空之后是阅读理解……试卷翻过来,作文那面填的满满当当,整齐又漂亮的英语字面书写犹如电脑打印的字体清晰,是莫文霏熟悉的字迹。
她茫然了几秒,把试卷整沓扣过来看了看考场,然后抬头问不远处埋头批改卷子的英语老师:“老师,考英语那天你有听说有我们班的学生迟到吗,b班考场的。”
“没有啊,怎么了嘛?”
英语老师奇怪地抬起头。
莫文霏默默地把试卷递过去,英语老师看了几眼她给她看的那一张试卷,也露出个差异的表情:“这是谁的卷子啊?后面写的那么好,怎么唯独听力部分都是乱写一气?”
“姜鹤的。”
“啊,怎么是她?她不应该啊,虽然最近听说她家里出了点事儿,她的情绪不太好……”
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英语老师开始碎碎念起了姜鹤这个人。
自从从医院回来,姜鹤最近上课回答问题都不积极啦,有时候注意到她就是瞪着眼坐在那发呆,好像完全没听懂老师在讲什么……
整个人有点沉闷,小组讨论也不积极。
……哦对了对了,她英语听写也一塌糊涂,把她叫来办公室说了她几回了,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还以为她完全放弃了请假之后的课程压根没背单词,哎呀这考试的时候字母填空又填的很好嘛?
怎么回事?
你要说她哪里不对,我昨天还听你们老李讲你们班这次出了个理综满分,就是姜鹤没错!
这个姜鹤怎么回事,不会是对我有意见吧?不行不行有空我要找你们老班谈一谈才好。
……
英语老师的碎碎念里,莫文霏没有搭腔。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然后面无表情地拿回了那一沓还没有改完的试卷,她提笔继续批改试卷,平静得像是什么插曲都不曾发生。
体育馆。
少年于箭靶前挺立,开弓,放开,箭矢尾羽似有破空之音从耳边轻滑而过,几秒后,“咚”的一下扎在不远处箭靶的黄色中心部分。
他冷漠地放开手上力道,复合弓在手中轻划一道弧。
“阿决,你微信亮了下!”不远处,一个队友喊他。
顾西决转过身去,三两步回到休息区,打开微信看了眼,第一眼瞥向那个拽小狗的小姑娘头像前面没有红点,他的兴趣已经少了一半。
往下扫了一眼,并不是什么新消息推送,而是有人申请好友。
顾西决懒洋洋地滑了滑手机,正习惯性想要拒绝,这时候又发现来人的好友申请字还挺长——
霏:谈谈姜鹤的事,三点半学校门口等你。
“……”
看了下手机时间,大概是三点钟……少年犹豫了下,擦了把汗,然后转头向着不远处的教练哑声道:“喂,我出去一个小时。”
教练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看了看他眼底的青色,停顿了下,还是说:“去吧,就你他妈最忙,五点前给老子滚回来啊!不许在外面乱吃东西,比赛前尿检的!”
顾西决应了声。
出了体育馆大门,随便扫了辆共享自行车,到了江市一高学校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短发女生已经立在校牌下面,目光看着远方在发呆。
“……”顾西决都没跟莫文霏说过话,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骑着自行车过去,他打了下车的铃铛,她抬起头。
两张面瘫的脸相互对视了几秒,两人默默各自在脑海里飘出同一句话:姜鹤有什么毛病,喜欢这么个司马脸?
顾西决没下车,他停下单车后一只脚撑在地上,扶着自行车,有些蔫蔫地问:“你微信那个什么意思,姜鹤怎么了吗?”
提到这个名字,他嗓音沙哑且充满了一种无力感。
莫文霏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已经被甩了吗?”
“……”顾西决默了下,“还没有。”
“但是快了?”
顾西决面无表情地调转自行车头准备走人。
莫文霏见这位校园扛把子大佬一言不合就要走人,信了传闻里他脾气不太好的说法,然而她是完全无所谓他脾气臭不臭的,于是伸手,一把摁住了他的车头。
“我刚才改英语试卷改到了姜鹤的卷子,她的英语听力一塌糊涂,完全是乱写。”她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的一刻,她感觉到手下自行车头要扭转的力道消失了,满脸冷漠的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她。
“这不是第一次,从她回来就很奇怪了,老师上课的板书她抄,练习册上的例题她写……但是英语上课听写她从来不做,老师在讲台上口述的例题她也从来不记题干,就等着我记然后看我的再做题。”莫文霏一口气把最近的情况倒豆子似的说了。
“除此之外,跟她说话她要么完全没反应要么答非所问。我举个例子,当我问她,姜鹤,你昨晚的物理试卷写完了吗,最后一题你做出了几个受力点……她会回答,写完了,要看吗你。”
莫文霏说到这,似乎很受不了地闭了闭眼。
“我就不说她奇奇怪怪的语句顺序怎么回事了,这种听话只听一半甚至只捡几个关键词回答的情况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她之前被她弟推了一把撞到脑袋,亲弟也能干出这种事我也懒得说她家里了,你要么直接告诉我她脑子被撞坏了出了问题变成了傻子……但是,昨天老李告诉我,我们年级这次理综有一个满分的小天才,你猜是谁?”
莫文霏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确实是憋坏了,被这么一个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同桌……以及或者可能大概是朋友。
期考前,她把姜鹤的一切怪异举止看在眼里,理智和最后的人性温柔告诉她闭上嘴不要问不要多管闲事……
但是现在暑假了,她忍无可忍。
如果此时此刻她的提问伤害到了谁,那么那个人可以有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来愈合自己的伤口,剩下的,关她屁事。
她抓住了顾西决成为那个“关她屁事”的人。
听完她说的一系列发言,少年陷入了完完全全的沉默。
那双漆黑的瞳眸伴随着她每说一句话变得更加高深莫测,以至于到最后成为一片墨海深不见底,他似乎也在同步回忆一些他们之间才有的细节……
从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来看,他好像确实是被她的一连串提问伤害到了。
但是真的,莫文霏并不太在意他的感受。
“我不想这么猜,”她冷漠地盯着面前已经快僵成雕像的少年,“但是好巧不巧这个学期的生物课本上曾经描述过一种病,它始发于人类听觉性言语中枢,位于22区,患病的人具有听力能力却不具备听力理解能力,具有语言能力说话却词不达意,书上管这种病叫……”
“感觉性失语症。”少年嘶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莫文霏则猛地陷入沉默。
她不信顾西决这种人会认认真真地去看生物书上这样一个小小病例的细节然后记住它的名称,那么眼下他能直接说出这个病的名字的原因只有一个。
短暂的沉默后。
“姜鹤以前就有过这个毛病,是吗?”莫文霏盯着他的脸,问,“然后在这种前提下,你却压根没有发现她旧病复发……不得不说,你这男朋友当得比李舜宇还优秀。”
“她最近也不太跟我说话。”顾西决突然开口。
莫文霏所有到了牙边的吐槽突然顿住。
顾西决此时内心陷入极端震惊过后空剩下的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情绪,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缓了一会,他才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响起:“我跟她说话,有时候她会很不耐烦,凶我。”
仔细想想,她所有表现出暴躁的时候,都是他说了长句子对她提出各种疑问时,比如那天的物理题,他突然转移了一个新的题目,提出一系列问题。
她就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