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开架洗发水的味道抽离,还剩最后一丝丝香味残留在鼻息间。
顾西决也没有追上去继续逗她,一个小小的细节现在把他整得心情不太好,他认真地考虑他是不是有点过于放开了对她的尺度要求。
晚上放学。
姜鹤原本还拖拖拉拉地留在教室和邵雅欣她们聊天,聊着聊着接了个电话,电话那边少年声音懒洋洋地告诉她,他今晚不回家,让她自己早点回去,不用给他带晚餐。
“你去哪啊?”姜鹤随口问。
彼时,正握着电话站在江市七星区,红星街某巷子前的少年回头看了眼,在他身后,相貌阴柔 下巴尖细年轻人正把自己点燃的烟头塞进在地上某个鼻青脸肿的人嘴巴里……
年轻人蹲在那惨叫不停的人身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那个人的脸,淡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们发誓再也不碰那个东西,真的是意识鬼迷心窍,陆小爷你就饶过我们这一回……”
那人鬼哭狼嚎。
韦星涛收回目光,嗓音淡然:“奉公守法,替天行道。”
姜鹤:“……”
挂了电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姜鹤告别了朋友们,带着第二天要考试的语文和数学的书回到李子巷。
途径操场的时候,顾西决和韦星涛他们在打篮球。
十几度的天气他就穿了件短袖,远远地看见她路过,他把篮球往谢辛晨怀里一扔三两步走过来,带着细微汗味和热浪笼罩了她。
“回去了?”他问。
今天一整天顾西决心情都不太好的样子,姜鹤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嗯”了声,嗅了嗅鼻子:“你好臭啊。”
顾西决掀起t恤闻了下,姜鹤低头看他撩起衣服后露出的一小片腹肌。
少年闻了下自己的衣服,也没觉得特别臭,盯着她嗓音沙哑问:“我送你?”
“天还没黑,”姜鹤说,“我自己回去,你也早点回去看书,明天月考的。”
“……”顾西决沉默半晌,看着她笑了,“干什么,想让我陪你一起考去a班?”
“……”
陪我考去a班?
嗤,烤蒜蓉生蚝嘛那么简单?
“你要有那个本事,”姜鹤面无表情地说,“我哭着跟我妈道歉,在家里不吃不喝躺平三日赖地打滚也要跟你原地订婚。”
顾西决掀衣服擦汗的动作一顿。
姜鹤面无表情地冲这位大梦想家挥挥手:“走了,拜拜。”
姜鹤回到李子巷时,还是黄昏。
巷子里人来人往下班的人很多,挺热闹,街坊邻居间互相打个招呼,还有老奶奶坐在家门口摘菜,看上去哪有韦星涛说的那么恐怖。
姜鹤背着书包上楼,在楼下拐角处,遇见了上次那个小男孩,他搬着小马扎坐在门边,闷头在捡豆子。
听见姜鹤的脚步声,他抬了抬头,藏在铁门后的目光灰暗。
铁门这边的女高中生和铁门里的小学生,就像是在黑暗中偶遇的小动物似的停下了脚步和手里的动作……
姜鹤冲他笑了笑:“你好呀?”
她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颗放学前从顾西决的抽屉里搜刮出来的水果糖,走到铁门跟前,从铁门缝隙里伸过手,将那颗糖在他面前摊开。
小男孩犹豫了下,接了过去,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心中一下子就欢呼雀跃起来,姜鹤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拉扯了下书包,一阵风似的跑上七楼……
地垫底下摸出备用钥匙,进屋。
她飞快洗了澡,韦星涛不在就随便弄了盒泡面,叼着叉子坐在了茶几前看书。
先看的语文,把课本上的古文还有诗词背了背,正在背《鸿门宴》,刚背到“项王则受壁,置之坐上”,忽然只听见“啪”地一声电闸跳跃轻响,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姜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望向外面,她看见很近的隔壁楼原本从窗户透出来的灯光也暗了下去。
从不知道谁家里原本刚响起来的新闻联播前奏也突兀地消失了,某户人家“哗”地打开窗户,感慨了声,“哦哟,整个巷子都没了”。
停电了。
黑暗之中,五感里的视觉消失,听觉便变得额外的敏锐。
楼道里响起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说什么“线路老化”“城规那边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脑子里空白了几秒,姜鹤努力适应了下眼前的黑暗,摸索着站起来抓过了自己的手机,立刻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手机立刻响起电量低的提示。
心脏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猛地跳了跳,一看剩余电量:10%。
在心里骂了声自己蠢忘记给手机充电,她犹豫了下还是关上了手电筒,进入通话界面,准备问韦星涛他家有没有蜡烛或者手电……
这时候,电话响了。
突兀的铃声于黑暗中响起,姜鹤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是顾西决。
用略微冰凉的指尖划开屏幕,打开免提,“顾西决,”她嗓子发干,“有事不能微信,非要打电话?你想吓死谁?”
少年没有搭理她劈头盖脸的问责,只是问:“你那边是不是停电了?”
姜鹤愣住:“你怎么知道啊?”
“……”他停顿了下,沉声道,“这一片都停电了,我猜你住的不远。”
他大概是在大街上,背景好像有些嘈杂……只是少年声音低沉,意外地反而让她一颗乱跳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军训时,他也这么问过。
他总是觉得她怕黑,哪怕她跟他说了她已经十六岁,距离八岁早已又过八年,也过了怕黑的年龄。
姜鹤放弃了跟他辩驳。
只是简单从喉咙深处应了声:“嗯,一个人。我手机也要没电了,正准备下楼去街上找个店借个充电宝。”
他声音听上去有些喘:“在家乖乖待着别动,我去接你。”
姜鹤停顿了下,正想问他你知道我在哪吗就来接我,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近在咫尺脚下的楼道里,忽然爆出了女人尖锐而歇斯底里的谩骂声。
老旧的铁门“吱呀”刺耳呻吟,大概是有某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人打开又“哐”地一声关上,女人的骂声从未停止响彻了整个楼道,很快地,中间夹杂着一个小孩的哭声。
姜鹤背脊僵了僵,捏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你怎么又没写作业!!!放学到现在多久了!做饭,做饭是理由吗!”
楼梯间里好像有什么人在奔跑,紧接着是巴掌打在肉上的闷响,小孩因为疼痛的哭声变得更加清晰……
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刻还在跟顾西决通话,也忘记了要长话短说保持手机电量,姜鹤快速向着门边挪动,中间差点被放在走到的矮板凳绊倒,整个人往前扑,重重撞到门上!
“姜鹤?”
电话那边,少年的声音听上去紧绷了起来。
“怎么了,什么声音?”
“没,我没事。”
胳膊肘重重撞到门上,可能已经有淤青,她面色有些发白,整条胳膊都因为关节受到撞击,失去力量突突地发热发涨。
“楼下好像有人在 在打小孩……”
姜鹤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外面的咆哮打断。
“——我是造了孽生你下来讨债的吗!我是来被你们父子讨债的吗!让你学习你不好好学习,以后你能有什么出息,像你爸爸一样一滩烂泥躺在床上等死?!停电了就可以不写作业了是吧,你就等着停电,那干脆不要去上学了,你就可以一辈子不写作业!”
女人的声音由远而近,从楼下,伴随着小孩奔跑上楼的凌乱脚步声,还有成年人追上来重重踏在楼梯道里的粗重喘息……
巴掌扇在脸上的清脆巨响,小孩被打得疼痛的尖锐哭喊,让楼道里乱成一片。
姜鹤蜷缩成一团缩在门后,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上了门,还没来得及细听,突然那喘息声忽然就到了她的耳边。
完全近在咫尺的距离。
家里的铁门像是被重物撞击发出“哐”地一声巨响,她整个人被冲击得跌坐在地,黑暗之中,她的尖叫被全面侵袭而来的恐惧堵在嗓子眼中。
【姜鹤,你怎么作业还没写完!】
【别写了,你别写了,不想读书就别读了,你看以后我还管不管你!死了也不会管你的!】
【你有什么用,停电就不能写作业了,怎么别人就可以呢?那你为什么白天不在学校写完,姜鹤,你借口怎么这么多啊。】
……
【就是因为这样,妈妈才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手肘的疼痛突如其来的入侵,一路蔓延至指尖,她手掌一抖,手机从手中跌落。
却也更加清醒。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额头的冷汗还有眼泪完全模糊,黑暗之中,她借着手机屏幕的一点点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手机里有些焦急地叫她的名字,可她头也不回,咬紧了牙,伸手握住门把手。
使用上了浑身的力量,她一把拉开了铁门,冲着外面怒吼一声“别打了”,伸手摸索着将蜷缩在她家门口的小孩拉扯了起来!
被她拉至身边的孩子的嘴巴里混合着血腥味,还有一点点尚在残留的草莓糖果的味道。
黑暗中,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堪负重地断掉。
那星火燎原,烧的她五脏六腑都在拼命叫嚣。
将那个被打得满嘴是血的孩子拼命往自己的身后推,她像是一只护犊子的母狮子,满腔怒火和恐惧吞噬了她的理智,“别打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不就是个破作业,你凭什么打他!”
她眼睁睁地见那个女人扑上来,尖叫着:“你谁啊!我管自己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身上还是带着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闷馊,叫人胸口发闷气喘不上来。
孩子惊天动地的大哭声中,姜鹤整个人往后缩,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遮挡那女人的攻击……
过了很久,却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落在她的身上。
她愣了愣抬起头,努力睁大了眼,泪眼朦胧间,她看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和那个疯狂的母亲中间……少年一只手扣住那个女人高高举起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将她推倒在楼梯间地上。
那女人痛得哀嚎一声,他却再也不屑看她一眼,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