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明伯瞥他一眼,没什么心情同他叙旧,嗯了声,便匆匆要离开。温延笑了下,整个人靠在洗手池上,不疾不徐地开口,“您跟全老师没有孩子么?”
鲁明伯听全思云说过,温延这个学生最难驯,他可不像李靳屿那样自我封闭,客气、顾及师生情分,他压根不顾的,而且这个学生说话最直白且难听。鲁明伯显然是不太耐烦,不想同他交流下去,转身便要走,温延又开口叫住他,“哎,当初全老师是怎么说服您不要孩子的啊?现在这情况,怕也是有些为难了,当然,您这么德高望重,自然多的是小姑娘愿意前赴后继了,但就是您现在如果再要孩子的话,恐怕……”
他不说了。话头留了个余味。
鲁明伯都走到厕所门口了,突然停下来,面色铁青地回过头,瞧着温延:“你什么意思?”
梁运安站在厕所门口等温延,听到声音也下意识瞧里头看了眼,随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得,这哥又给人添堵去了。怕是想给李靳屿报个仇?
温延直起身来,走到鲁明伯面前,那张乖张的脸,笑得人畜无害,甚至还伸手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灰,“鲁老师不要紧张,我只是出于好意给您个温馨提醒,全老师也不是什么都没留给你的,说不定还给您留了个儿子呢。”
“不可能!她早就——”
鲁明伯几乎是下意识大吼。
但很快,便没了声。表情变得晦涩不明。往日那些点点滴滴,猜忌渐渐浮上心头。温延是心理学专业的高材生,太知道怎么拿捏人的痛处了。比如全思云真有个儿子,不可能瞒得鲁明伯滴水不漏,两人这么多年,必定有过猜忌和争吵,有些东西,旁敲侧击比单刀直入更让人难受。
鲁明伯很快陷入了回忆的沟壑里,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地切换着——
十几年前,她包里的小孩玩具。那些神秘的电话,他其实好几次都怀疑全思云是不是在外面找男人了。全思云都矢口否认,鲁明伯一直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结果,温延这话,给了他当头一击,不是男人,或许是早年跟别人生的孩子。鲁明伯是二婚,全思云没结过婚,但他知道她之前有过一个很相爱的男朋友。
温延叹了口气,“全老师那么保守一个人,悄悄跟前男友生下的孩子,这事儿确实也挺难以启齿的。”
鲁明伯浑身一震,脸色极其难看。
难以启齿,难以启齿,他曾对他的那位学生说过。
“你跟他什么关系?”
“大概就是如果他愿意叫我一声哥,我现在对你说的话会更难听一点。”
温延比李靳屿小,只是一种男人间的争强好胜调侃而已。比如让对方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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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李凌白躺在监狱冷冰冰的硬板床上,她跟狱警要了支烟抽,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慢慢地回顾一生,但她发现,她已经想不起很多细节了。
比如李明轩是怎么爱上她的。她跟李明轩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什么时候,是谁主动的,她半推半就,还是李明轩霸王硬上弓,她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天,李长津来探监,文件里是一份亲子鉴定,和她准确的出生日期。
“凌白,确实我该跟你道歉的。如果当初不是我为了给明轩留个孩子,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事。”
“你妈妈跟我妻子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甚至有时候连我这个丈夫都会嫉妒,后来你妈妈因为一个男人精神上出了问题,她不顾我妻子的阻拦,生下了你,但她很快就病逝了。于是我妻子决定把你收养过来,这个决定是她做的,我当时劝阻过,因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你又是个女孩子,我们当时只有一个维程,不太会照顾女孩子。”
“那个男人呢?”当时李凌白就着他的话问。
“他得了艾滋病,我找到他的时候,刚拿到检查报告,他说是你妈妈传染给他的。他说他从来没有找过那么不干净的,因为他跟小姐都会注意措施,只有跟你妈妈忘记了。你妈妈没有艾滋病,人也很好,只是因为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想,我妻子应该不会愿意把你交给他,于是我答应把你收养下来。”
“所以我跟李明轩不是亲兄妹是吗?”
李长津说:“尽管不是亲兄妹,但我妻子一直拿你们当亲兄妹养,她当然无法接受你们□□,所以当时我们没有选择告诉你们真相,是希望你们的感情能就此冷却下来,于是我们把明轩送出了国外。”
兄妹三人,李维成,李明轩,还有她。李凌白清晰地记得,其实她跟大哥的关系不冷不淡,李维成对她好像没什么感情,相比后来出生的李明轩,特别粘她,于是大哥就被独立在外了,他俩关系越来越亲密。连后来过了界,李凌白都没能及时收住,而是半推半就地仍由事态发展下去。
因为李明轩英俊帅气,很粘人,在学校特别招女生喜欢,记忆力特别好,智商也超群,参加什么比赛只要有他基本都是一等奖,眼睛里泛着不可一世的光。
李凌白一开始是虚荣,有这么个英俊迷人又听话的弟弟,理所当然地宠着他。
第一次越轨是好奇,是试探性的。两人躺在床上,李明轩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委屈巴巴地说想看看女孩子的胸,李凌白自然是拒绝的,她没那么大胆子,当发现事态往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时,她开始刻意避开李明轩所有的暧昧举动,但李明轩对她越来越过分。那晚,洗完澡,她在看经济学理论,李明轩直接冲进来连衣服都没脱,甚至不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就强迫着发生了关系。
因为他吃醋了。李凌白那时候已经跟李思杨的父亲开始交往了。
从那次开始,李凌白发现李明轩的占有欲、控制欲都是变态的强,她但凡跟男朋友见过一次面,当天晚上李明轩就会睡在她房间里,甚至跟她说,如果你不愿意分手,我们就永远保持这种关系。
李凌白非常清楚自己不爱李明轩,她对李明轩的暧昧源于一开始的刺激、虚荣、新鲜,到后来越来越厌烦,恐惧,真真是恶心这段关系。
后来,她被李明轩监控的没有办法,她只能想办法,故意将这段关系暴露在父母面前。
果不其然,他们的妈妈当场吓晕了过去,李长津倒是显得格外淡定。两天之外,他们决定送李明轩出国,试图让他们这段关系冷却下来。
李明轩回国那年,李凌白结婚。那之后其实安逸了很长一段日子,李凌白以为他长大了,然而并没有。四五年的隔离,反而让他更加疯狂。
李凌白生下李思杨那年。
李明轩绑架了李凌白,将她囚禁在自己的公寓里三天三夜,日日夜夜同她发生关系。李凌白丈夫报了警,第三日,他们在公寓找到被束住、身上遍体鳞伤的李凌白,还有因服食过量毒/品死亡的李明轩。
李凌白以为噩梦结束了,但她没想到,她怀孕了。她理所当然是要打掉的,她更没想到,李长津竟然愿意用股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现在她明白了,那是李长津最爱的小儿子——李明轩唯一的孩子。
原来她才是李家最见不得人的那个。
执行死刑前,李凌白见的最后一个人是钭菊花,通过监狱里的3QC视讯。老太太跟她穿了同色系的衣服,嘴上啧啧,扯了扯衣摆说:“哎哟,撞衫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李凌白失声痛哭。
“真丑,你穿这身衣服真丑。”钭菊花喃喃说,自顾自地对着视频碎碎念。
十天后,李凌白和全思云被执行死刑。
十二月,过去的恩怨如同那些霜雪渐渐融化在循环往复的日子里。那年冬天格外漫长,风雪来了又走,光秃秃的黑色枝桠总也抽不出新鲜的嫩芽,荒草迟迟不生,依稀似乎还能听见春蝉夹在阴湿的泥层里,呀呀地叫唤着,春天什么时候来呀。
“春天马上就来了。”树说。
“今年冬天死了好多蝉呢。”蝉说。
“一样,地球上也死了很多人,”风说,“但也有很多人重获新生,不说了,小蝉蝉,你好好练练嗓子,等春天来了,你要唱响嘹亮的开幕曲。”
“你赶着去哪啊?”蝉问。
风说:“去告诉海浪,对人们温柔一点。”
番外(8)与你昏昏
草长莺飞,万物温柔。
过年那几天,李靳屿有点感冒,吃药也不见好。那阵病毒性流感肆虐,各公司单位复工时间都延迟了一周。李靳屿主要是怕传染给老太太们,便准备回三水塔那边的房子单独隔离几天,大年三十再回来。
别墅热闹,老老小小们在进行各种平常不怎么玩的娱乐活动。
老太太们和大姑二姑正激情四射地搓着麻将,压根没听他说什么。
钭菊花坐在轮椅上,膝盖上铺着毯子,鼻梁上驾着一副老花眼镜,神情格外专注地盯着徐美澜的牌:“哦。”
徐美澜手上摸着牌,眼睛盯着牌桌上,以为他只是说出去买个菜,随口应道:“好的,宝贝,我要吃茼蒿,晚上可以煮火锅。五万。”
大姑二姑随之应和道:“我俩要菊花菜。”
徐美澜:“菊花菜就是茼蒿。白痴。三万。”
大姑反驳:“不一样好吧,茼蒿是长得,菊花菜是短的。”然后慢悠悠丢出一张四万,明显是算到了美澜女士手里卡四万。然后只见美澜女士气定神闲地把两个打出去的三万和五万捡到一起,“吃。”
钭菊花默默拿出小本本记。
原来打出去了还能吃。
大姑:“……”
二姑:“……”
老爷子:“快点打!我要看樱桃小丸子了。”
“……”
李靳屿忍不住提醒:“奶奶,您数下牌,这么打,可能会少一张牌。”
徐美澜一脸淡定:“等会再这么吃两回,就不少了。我心里有数。”
“……”
叶濛那几天正在忙年后的泰国游,订机票,订酒店,做攻略,忙得焦头烂额,所以当时也没说什么,趴在床上竖着脚,一边用ipad做笔记攻略,一边头也不回地对他说:“那你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啊,宝贝。”
李靳屿当时靠在门上,身后是悉悉索索的麻将声。
他走过去,把床上那人反过来,两手撑着她两边,叶濛正写到尽兴处,连连哎了两声,“等下等下,我还没写完呢,普吉岛好几个沙滩,我看看哪个最干净,风景最美。”
李靳屿居高临下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要是想跟我在海里做,我可以告诉你哪个海滩最干净。”
叶濛一下就老实了。脸热,被他圈在床上,玩着他胸前的拉链,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心头有燎原的火,忍不住仰头去亲他,被他撇开头就避过,有种得逞的懒洋洋:“感冒啊姐姐。”
叶濛推他,嘟囔:“那你勾我干嘛。”
“这就勾了?”李靳屿撑在床上,笑得不行,“那你也太禁不起勾了。”
那几天。窗外还是偶尔有鞭炮声,小镇很安静,偶尔的鞭炮声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大年三十,李靳屿回别墅。
李靳屿进门的时候,钭菊花正在教叶濛怎么包饺子。
钭菊花一手掌着饺子皮,一手轻轻地在掌心上打着圈:“对,就是这样,捏住,要有褶子,不要直接捏,爆了!哎呀,你个小笨蛋。”
一盘狼藉,拉拉杂杂,破损千万。
徐美澜瞧不下去,把叶濛拉开,赶出厨房,一点儿不客气地:“行了行了,你别跟这添乱了,你快把我擀的饺子皮给折腾没了,除夕饭都快吃不上了,别说看春晚了。我今晚要是因为你错过沈腾的小品,我弄死你我。”
“您还知道沈腾。”叶濛讶异地嘴都合不拢。
徐美澜翻一白眼,手上流利地刷刷刷包好了三个饺子,“你懂个屁,沈腾同志最近是我跟菊花奶奶的墙头。”
叶濛插科打诨道:“那斗胆问一句,您俩的本命是谁啊?”
大姑在一旁笑着插嘴,“你老公啊。”
可以嘛,李靳屿,师奶杀手啊。
最后在师奶杀手的帮助下,饺子包得贼快。三锅饺子全下好了,徐美澜:“靳屿会包饺子啊?”
钭菊花点点头,“什么都会点,前几年为了照顾我,很多东西都是现学的。”
徐美澜搅着锅里的饺子,慢慢说:“濛濛就怎么都学不会,这孩子在厨艺方面就是缺根筋。”
“靳屿会就行了,饿不死的以后。”菊花说。
俩老太太对视一眼,笑笑,徐美澜忍不住说道:“菊花你看看,现在的生活多好。”
除夕那夜,李靳屿收了很多红包。
叶濛羡慕不已。
年后,两人回了老房子住了几天,那几天李靳屿感冒还没好,所以无论叶濛怎么暗示,李靳屿都不肯,趴在床上烦得不行,他习惯趴着睡,索性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一把捞过被子罩住整个脑袋,长叹一口气,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可能刚吃完感冒药,他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声音也是充满睡意的困倦,“不要。我困了,求放过。”
老房子的灯昏昏暗,隔壁墙角还是熟悉的锅碗瓢盆的细碎声,墙头的梅花,开得眼里,好像女人的脂粉,充满调情气息。叶濛侧身躺着,美人鱼姿势,一手撑在脑袋上,一手揉了下他蓬松柔软的头发:“不行啊你,李靳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