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备车去渡口。”宋毅边走边厉声喝道:“北上,兖州。”
这一回,他要亲自去逮人。
他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要看她惊怕悔恨的模样,迫不及待的要捉了她惩戒一番,更是迫不及待的好生质问——他这边掏心窝子的替她谋划将来,她那里却挖苦心思的要逃离他身边。
可是他待她的宠爱不够?亦或予她的承诺不够?
他想不明白。可不妨碍他恼恨,愤怒。
第85章 至兰陵
宋毅下船后, 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兰陵而去。
兰陵地方官员闻讯早已候在城外十里相迎,此刻见远处一片尘烟滚滚, 随着马蹄声渐近, 便隐约能见着最前面一队骑兵风驰电掣的朝着城门的方向驶来。
瞧那骑兵装束果然是来自两江区域,众官员面色一整, 赶忙面朝来人恭谨施礼,可心里却无不惊疑,那两江总督宋制宪竟真的来了!究竟是何等紧要犯人, 竟劳得这宋制宪亲临至此?
至众官员十几步远处勒马停住。
兰陵知府带着众人忙上前见礼:“下官见过制宪大人。”
宋毅将锋利的目光从兰陵城内的方向收回。翻身下马,抬手扶起众官员,道了句不必多礼。
兰陵知府笑道:“大人德高望重,如今能亲临鄙地,着实令兰陵蓬荜生辉啊。想来大人一路风尘仆仆, 不妨入城稍作歇息, 下官等人以为大人准备了一桌酒菜, 给您接风洗尘。”
“不急。”宋毅抬手制止,然后目光往城内的方向扫过,看向那兰陵知府:“此番前来, 本官另有要事,想必我府上管事也与你提过。于知府, 不知那逃犯的下落可有眉目了?”
闻言, 那兰陵知府忙郑重道:“下官幸不辱命!此刻那窃取鱼符的逃犯正被关押在府衙中,只待大人过去提审。”
宋毅眸底陡然涌起万般情绪,最终俱压了下, 却似畅快的大笑一声:“甚好。”
而后猛一翻身上马,冲着那兰陵知府一拱手:“待此番事了,本官定与众位官员不醉不归。不过此刻还要先劳烦知府大人带路。”
兰陵知府心下一喜:“这是自然。”说着叫过远处候着的马车,对宋毅施礼后,上了马车令人往城内而去。
宋毅收敛了面上所有情绪。猛一挥鞭,厉声一喝,朝着城内方向疾驰而去。
见他们大人刹那间就上马疾驰离开,福禄脸色一变,冲着旁边的张管事咬牙切齿:“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说着狠狠剜了他一眼,抓过缰绳也翻身而上,连连甩鞭匆匆的往大人的方向追去。
张管事懊恼在原地狠狠的跺了两下脚。刚瞧他们大人在与众官员说完,他也不好上去打搅,本想着待他们说完话他再过去将情况给秉明了去,谁料到大人竟这般等不及的上马离去了!
当日福管家要回府报信,所以派他在这兰陵盯着情况,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谁又能料到……唉,他后背的伤可是刚好的利索些啊。早知道,早知道当日他就抢了回府报信的差事了!
“无我大师,您这赶车的技术是见天的好了啊,我都感觉好久没被您给颠出车外头去了。”
苏倾正在挥鞭赶着车,听着后头传来阵笑嘻嘻的打趣声,不由笑了下。说话的是个圆脸的少年郎,记得旁的学生唤他明宇的,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
前些月因着苏倾的技术是在太烂,有那么两三次遇到土坑石块的没躲得过去,便将一车人好生的给颠了几回。偏的那叫明宇的少年郎身量瘦小,那几次他坐的又靠边,每每被颠,就只他一个被甩下车去。
苏倾也是吓个够呛,这要给人摔了个好歹来这可了得?
好在车板离地面较低,他身手又灵活,倒也无大碍。可苏倾到底心里过意不去,便免了他当月的车钱。
打那以后每每乘车时,他却也再不敢坐外沿,都是在最中间坐着,便是拥挤了些,可好在踏实。而与苏倾自然也熟稔了几分,不时的拿此事来打趣,每每引得众人轰然一笑。
因着几个月下来彼此也都有些熟悉,苏倾有时候也会与他们说笑几句,这一路上说说笑笑,倒是不觉得烦闷,颇有些热闹意趣。
赶往城中心的路上,一少年背着个包袱正快步走着。少年身量颀长,瞧着年纪能比其他书院的少年能略长些,穿着一身书院里的学子深衣,只不过深衣被浆洗的有些发白了。
在路过这少年的时候,苏倾发现坐在牛车里本来说说笑笑的少年郎们顿时止了声,直到离了远些了才又恢复了说笑。
苏倾不是不感到奇怪,因为这月来她遇见了这少年三次,而其他少年的反应也如出一辙的怪异。想了想大概是学生之间可能相互间不对付罢,便也不多问,就撩了一旁。
这一天忙完后,苏倾提了水将牛车里里外外的刷过,好半会拾掇完后,这方倒出时间好生喘口气。
待终于缓了过来,苏倾牵着牛进院子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向西山的方向。那日她买了几只野兔,分别绑了鱼符和她从苏州府城带来的一些布料,然后特意趋着牛车到江夏城的最西面的山上放了去。
这鱼符毕竟是个隐患,若有心的话顺藤摸瓜迟早能摸到江夏城这,但是若是能让鱼符流动起来,那隐患便小了很多。
但愿这鱼符能被带出江夏城。
但愿那野兔能带着鱼符一路向西,若能到了过了江夏到了西北境地,更或者能被人捡了去,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见到府衙里被关押的那人,宋毅的脸色浮现那刹的骇怖。
即刻却又恢复如常。只是握紧的拳头昭示着,他此刻的平静不过强自压抑的结果。
“他……就是你们抓的逃犯?”
宋制宪的沉声问话令兰陵知府心下惊了下。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压抑,那兰陵知府小心的掏出了那枚鱼符,双手递了上去:“回制宪大人的话,此人正是持有京城鱼符的逃犯,大人请过目。”
宋毅接过鱼符沉眸翻看,鱼符上的信息与福禄打听到的内容大致相同。正因如此,他身上陡然腾起滔天怒焰来。
抓过马鞭宋毅几步快至那被五花大绑的逃犯跟前,冲着他劈头盖脸的就是狠厉一顿鞭笞,同时骇然厉喝:“说,你拿来的鱼符!你是夺了物,还是……杀了人!”最后三个字,宋毅说的杀意沸腾。
第86章 大半年
那逃犯被抽的一阵痛嚎, 似察觉到行刑之人的杀意,当即也吓得双腿发软, 顾不上身上的鞭打之痛, 嘴里哭天抢地的忙一个劲的喊冤。
宋毅收鞭攥在掌中。沉眸犀利的上下扫过那人,见那人尖嘴猴腮一脸奸相, 怎么看都不像个善类,心中猛地一沉,脸色不免带出了几分难看。
他抬鞭指着那人, 暴喝:“你手里鱼符究竟从何得来?从实招来!”
那逃犯见着这架势哪里还敢含糊,连喊了两声冤枉后,忙将此间事一股脑的道出,末了还痛哭流涕的表示他再也不敢做此犯科之事,望大人饶他这一回。
却原来他不过是个南北走货的商人, 有一回去村里头收皮子的时候, 无意间见到了一猎户腰间挂的鱼符, 那猎户不识字只将那鱼符当做装饰挂着显摆,可他识字啊,他晓得那是何物。想着每次走货入城时都要被抽层税, 货运的越远抽的税越多,他的利润便越少。可若有了这鱼符就不一样了, 鱼符在手, 守城门的护卫们多半是不敢查他的祸,诸事便宜不说还免了这层税,岂不是可以赚的更多?
于是他就花了十两银钱从那猎户手里给买下了。之后就铤而走险用着鱼符蒙混过关。几次之后, 他瞧着还没人敢查,渐渐胆子就大了起来,走的地方就更远了。这次是他首回入兖州,本想大赚一笔,却没成想栽在了这里。
听到不是杀人夺物,而是旁人手里买来的,宋毅脸色稍霁,却依旧盯紧他喝问:“是何处的猎户?”
“凉……凉州。”
凉州。宋毅神色一紧,而后又隐隐浮现丝果真如此的意味。他没有预料错,她到底还是去了西北。
问清了具体地方及那猎户姓名、样貌后,宋毅连声下达指令,令福禄带人即刻去凉州逮人。接着又向着兰陵众官员告辞,只道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并邀他们改日到苏州府城做客,届时定扫榻相迎。
拜别后,宋毅令人押着那名逃犯,离开兰陵回了苏州府城。
自那日起,宋毅便在督府等消息。
每日于府中等信的时候,宋毅心里难免有些患得患失,纵是他不愿承认,可事实便是如此。
此番她露了行踪,直待福禄过去,顺藤摸瓜少不得就能将她给一并逮了住。若是此事能这般顺遂便再好不过,可若是她狡猾的早已脱身逃之夭夭,亦或是……
宋毅沉郁的吐口浊气。
他不愿继续想下去,只暗道左右再待些时日,一切便能尘埃落定了。那时,一切事便皆了。
虽这般想,可心里的烦躁却挥之不去。
直到十日后。
福禄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同时带回来的自然有那名猎户。
宋毅在回来的人中扫了两遍,最终是没见到那人。
没等他心下百般滋味落定,却见福禄低垂着头上前,有些不安的向他小声秉了一桩事。
宋毅脑袋嗡了下空白了瞬。
急剧喘口气后,他猛地起身盯视福禄,目光阴翳凶戾,有如鹰瞵鹗视:“你说什么?”
福禄却没敢再重复,只是内心愈发惶恐不安,头也垂的愈低。
他刚报的,是那荷香姑娘的死讯。
周围空气出现片刻的死寂。
“是谁?”
好半会,方听得无甚起伏的问声。区区二字枯井无波,却听得人心惊肉跳。
福禄忙示意身后下人将那猎户给提了过来。
宋毅将目光转向那惶恐跪着的猎户。
那猎户只觉得上方的目光犹如刀子般,刮得他每层皮肉都生疼。
“是你,见财起意,夺物杀人?”宋毅拿起墙上悬挂的长刀,指腹抚着上面纹理,慢慢说道。
咬字极慢,语气平缓。
可听在人耳中,字字生怖。
那猎户吓得面无人色,明知此刻再不解释怕要血溅当场,可在恐怖威压下他是手抖腿抖,嘴唇更是哆嗦的厉害,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福禄只能硬着头皮替他说道:“大人,不是这猎户所为,他是上山打猎时无意间拾取的鱼符。”
宋毅转而将目光盯向福禄。
福禄将头垂的更低:“是在……乱坟岗捡到的。”
宋毅猛力握住刀柄,周身肌肉绷紧的犹如蓄势待发的凶兽。
福禄微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了一盒子,双手呈了上去。
“这是奴才去那乱坟岗时捡到的。”
宋毅接过。顿了好一会,方深喘口气,打开了盖子。
里面盛放的是一方衣服料子。
质地柔软光滑的绸缎料子。
宋毅只一眼便知是产自苏州府城。
他看了好一会,又抬手将盖子重重阖上。
盖子阖死的声音,沉闷,又沉重。
议事厅的一干人都屏住了呼吸,噤若寒蝉。
因为同去凉州的他们都知道,那方料子上不仅染了灰,也染了血……
度过了桃红柳绿的夏日,走过丹桂飘香的秋日,继而迎来了朔风凛冽的寒冬。不知不觉,苏倾在这江夏城已度过大半年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