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对方没接上,温楚“啧”了声,又觉得没劲,问她:“就你这样的,还想挑拨离间棒打鸳鸯呐?怎么不洗洗脸照照镜子?”
“……”严妤动了动嘴唇,碍于她这会儿句句带刺的话,也不想再火上浇油,恹恹地回了句:“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温楚反问。
严妤:“……”
那倒也就是想让你俩分手的意思。
“还有啊,他除了一句话,其实没有对我说过谎,你猜是哪句?”温楚嘴上轻巧地问着,习惯性地抬手欣赏了一会儿她最近因为过年而涂得乖乖巧巧的淡粉色指甲。
“哪句?”严妤皱了皱眉,直觉不大对劲。
“他说他跟你不熟,”温楚笑起来,故意问她,“你说气不气?”
“我……”严妤翻了个白眼,总算反应过来这臭孔雀就是自己心情不好了来找她出气,口气顿时变差不少,“关我屁事,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电话了。”
“等一下,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温楚出声打断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问,“严峋得过抑郁症,对吧?在大学的时候。”
对面再一次安静下来。
良久后才听她轻声道:“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好像都已经结束了,他没有跟我仔细谈过这件事,我也不敢多问。
“所以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还是自己去问他吧。我哥要是愿意告诉你……就会告诉的。”
“行。”温楚干脆地答应下来,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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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停车场的时候,车灯暗着。
温楚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了声,打开后座的车门。
他是真的很累了,坐在那儿都睡得很熟。两条腿因为太长,卡在座椅的缝隙中间,高出座椅一大截,手搭在身前肋骨的位置,膝盖靠近前胸,看起来便接近婴儿蜷缩的姿态。
温楚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叫醒他,索性蹲下来,在车外仰头看了他好久。
和易言一点也不像,他睡着时的侧脸轮廓虽然还是清冷的,但没有攻击性,没有那样的张扬和肆虐。
于是也不想叫醒他了,温楚关上车门,开车回星河湾。
……
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天色不太明晰,是影影绰绰的灰黑色,像刷了一层雾。
路上几乎没什么车流,很冷,能看清绿化带底下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在灯下流着糖稀似的颜色。
这种时候很适合思考,于是温楚发现在厘清某些……或者应该说是正视了某些问题后,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严家什么狗屁的……其实除了严妤,其他人基本上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严峋是非婚生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跟他们扯上关系的样子,不想说勉强可以理解。
更何况就算以后真的要结婚,他又不像她那样要琢磨着去偷户口本,他一个人就有一本……商业联姻之类的就更虚无缥缈了,生意上的来往都是她父上大人的事,她就光会花钱,没个屁的话语权。
想到这儿,温楚发现她知不知道他是严家的人……其实没什么影响,顶多就是想到小跳蚤有点膈应。但鉴于她最近的表现良好,温楚可以勉强给她一次重新刷好感度的机会。
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个狗男人竟然敢骗她这一事实,可以理解,但是不可原谅。
只一想到就如鲠在喉。
她倒要看看狗男人要挨到什么时候才告诉她。
要是一直不告诉的话……就没有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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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峋,到家了……”车子在地下室停好后,温楚打开后座的另一边车门,坐进去喊他。
严峋的眼睫动了动,大概是才刚陷入深度睡眠,又好容易从连轴转的路演中脱身,一时有些醒不过来。
“严峋,上楼再睡吧,车里太冷了……”温楚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又道。
他好一会儿才低低地从鼻间应了声“嗯”,睁开了一点眼睛,然后循着声音侧过身抱她,在朦胧间开口道:“姐姐,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温楚被他的体温覆上,按兵不动了良久,最后还是拗不过这样的熟悉感,伸手回抱住他,另一只手拨了拨他脑后被睡乱的头发,应了声“好”。
……都怪太久没见面了,这样的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勾起人的想念,更别说他刚睡醒的声音有些过分温存。
严峋把头往下埋了埋,隔着厚重的大衣外套,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你看完电影了吗?”
“看完了,我都开车把你带回家了……”温楚借着车顶淡黄色的光线垂眼看他,话音到最后,落在他头发上的指尖忍不住往下移了一点,捏住了他睡成通红的耳尖。
这狗男人睡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未免有些太可爱了……
可爱到让人都舍不得凶他。
“那你觉得好看吗……?”他慢吞吞地问,大概是耳朵被她碰得有点痒,搂着她腰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不自觉低头蹭了蹭她。
“好看啊,你这个角色要是资本操作一下,角逐一下明年的金花奖影帝也不是不可能。”温楚点点头,开玩笑地回。
严峋听到后沉默了片刻,末了似乎是低叹了声,呼吸声撩上她的毛衣:“……可是我没陪你一起看。”
温楚闻言长“嗯——”了声,想了想道:“你路演的时候应该都快看腻了吧……没看也挺好的,电影院里全是你的小迷妹,吵得很,还不如在车里补觉。”
当时在电影院看到他消息的时候,说不失落当然不可能,但也就仅此而已,后来她完全被剧情吸引走了,更何况还想通了好多事情,哪还有心思管这个。
严峋坐到这会儿也醒过来不少,刚想抬起头告诉她“走吧”,又莫名被掐了一下脸,听她轻声问:
“严峋,你之前是不是得过抑郁症?”
尽管是想轻描淡写地问出来,但一提到那三个字,心情还是会变得沉重,又杂了太多紧张,显得声音也似有若无地发着闷。
严峋没说话,抱着她的手松开了些。然后想到她刚刚看完的电影,又明白过来。
温楚看到他这样的回应,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放下了,尽量用平静的嗓音又问了一遍:“得过吗?”
如果他不告诉她这件事的话,她会很失望的。
她又不是什么圣母,为什么要跟一个得过抑郁症、精神状态不稳定、一百天有九十天见不了面的骗子在一起。
但好在严峋的手在下一秒又落了回来,比之前抱得还要紧,一边告诉她:“大学六年里做过很多次心理咨询,每次的结果都不太一样,但是简单概括的话……是重度抑郁吧。”
温楚的眼睫动了动,又问:“那你后来治好了吗?”
“……试过很多办法,医生后来说治好了。”严峋回答,嗓音淡淡的。
“你自己觉得呢?”温楚听出他话里在回避主体。
“没有治好,只是克服了自杀冲动。”他说着,侧过脸吻了一下她的侧颈。很轻,一转眼就被车里轻浮的暖气扑灭。
温楚转头看他:“怎么克服的?”
严峋笑笑,重复了电影里的台词:“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楚听到这句,忍着不去皱眉,忽然想到他们当时在海滩上的对话——
“严峋,你大学的时候到底怎么了?”
“不可以不说吗……那个时候不好。”
“那现在呢?”
“现在啊……大概好了一点了。”
——嗓音一下子显得有些哽塞,她问:“可是活着让你觉得痛苦吗?”
严峋轻叹,虽然不想提这样的话题,但因为面对的是她,还是尽量告诉了:“是的吧……但这样的痛苦在大的尺度上不算什么,几十年而已……有时候遵循普世的价值观没什么不好,好死不如赖活。”
“所以你在电影里的那段自白……有很多是即兴发挥的,对吧?”温楚想到她当时在影厅里后背发凉的感觉。
“嗯。”他应。
“那为什么还要接这样的电影呢?你知道复发——虽然这么讲对你来说不是很适用——但万一你在角色里推翻了你之前的构架怎么办呢?易言跟你选了不同的路,现在你又回到那个路口了,你也可能选择他的选择的,又或者选择结束。”
温楚不想把很多词宣之于口,所以这种时候就连话语的表达……都到处是死胡同。
“剧本递给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加上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不是个好演员。”严峋回答。
“可惜你是。”温楚道。
“这样讲好像有点太自大了,”严峋低哂了声,接着补充,“所以我在发现事情脱离控制的时候,其实很害怕……毕竟这次的选择多了一样,易言的影响力又很强大——他是个天生的传教士,我在那个时候已经很接近成为他的信徒。”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下了,抬眼看她:“但是幸好,之后你就来了。”
温楚勉强弯了弯唇,被这样的感觉坠得发慌,只说:“可是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严峋看着她良久,在某一瞬间问她:“你看过《盗梦空间》吗?”
“看过。”
“……所以我后来把这部电影想象成是一重梦境,一切都发生了,都是我执行的,但它们不会影响到现实生活。你就是验证梦境的totem(图腾),只有你是真实存在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仅仅作为象征存在,就已经发挥效果了。”严峋解释。
“这样能治好抑郁?图腾?”温楚再一次蹙紧眉心。
“我的抑郁症更多是心理方面的,用一个意识战胜另外一个意识,没什么不可能。”他解释。
“所以你把我的名字当做文身?”温楚明白了。
“嗯。”
“可是为什么会选我呢?”温楚垂眼,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很红,靠近内眦的部位能看得出血丝。
严峋伸手抚了抚她的侧脸,告诉她:“你是唯一的选择,我除了你谁也没有了。”
温楚眨了眨眼,很想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犹豫片刻后又放弃了。
她说不清那种发堵的感觉是不是心疼,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太心软了……
好半晌后,她问:“所以你当时其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对吧?——你爱我吗?”嗓音到最后轻下去,变成低低的喃语。
严峋看着她,想尽量回想这几个月来一切改变发生时他的感觉。
就好像住在灰色荒原上的人,他拥有一座极狭窄的木屋。直到某天听到门外有人的笑语,才忍不住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可谁知道她太耀眼了,让人没办法移开视线。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那座木屋都推倒,在他的整片原野上插满鲜艳的旗帜,宣誓了她的所有权。
他好像就这么被推着离开荒原,跟着她走向幸福。
——于是他的眸光沿着她脸上一浅一深的笔触描摹,想尽量用语言去形容:
“……我之前没有给这个词下过定义,但是你很美,有生命力,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负面情绪,很轻松,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个病人……所以我很喜欢和你交往的感觉,工作见不到面的时候会想念,大部分时间都处在需要和渴望的状态下,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
温楚抿了抿唇,把眼眶里不知不觉被他勾出来的酸涩忍回去,一边道:“你这样还不算下定义吗……需要、渴望和想念,这样不就是爱我了吗?”
严峋蓦地弯起唇角,这次几乎没什么犹豫,回答她:“我爱你。”
他的声音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尤其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