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盏不露面后,剧组大小事务全部落在苏暂肩上。
他如常安排剧组转场回京,搭载着剧组道具和摄影器材的大货车从停车场驶出时,门口堵截已久的记者闻风而至,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货车被拦,影响正常出行,酒店出面协调无果后,苏暂主张报警。
另外几位生活制片、现场制片在内,全持不同意见。
有认为报警显得太过强势,对剧组更加不利的。也有认为报警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也算侧面回应了剧组这几天发生的事。
所有人都被网上一通乱写和故意曲解的报道气得一肚子闷火,声讨过千灯官方不作为后,隐隐的,开始有人怪起沈千盏处事能力差劲,才导致了剧组这次危机。
就在众人热火朝天讨论之时,酒店门口聚集起了以老陈家属为主拉着横幅,摆老陈遗像和香烛纸钱的组织,将本就混乱的现场搅得犹如一摊浑水。
这下别说报警了,剧组就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被死死困在了酒店里。
这一段插曲,瞬间让并未将此事当回事的所有剧组人员陷入了恐慌的低潮。网上的民怨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沸腾,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第二日。
舆论再度发酵。
网上除了前一日发布的视频、音频文件外,又以官方主媒更新的酒店外老陈家属讨要公道、阻截剧组货车的画面最热。
被冲昏头脑的网友像是身临现场般,呐喊助威,摇旗击鼓。
偶尔数条冷静的“我怎么觉得事情有蹊跷”“我也在等一个反转”或“这种行为难道不是犯法的吗”“如果真的要为家属讨要公道不应该是去求证相关部门吗,堵在酒店门口点香烛烧纸钱跟作秀一样”的言论也很快被淹没在人潮中。
当天下午,千灯收到消息,剧组需停止一切拍摄工作,面临审查。
苏澜漪作为千灯的法人,被有关部门约谈。
迫于压力。
千灯很快发表了一篇声明,与之前和沈千盏商讨的那篇声明不同,通篇符合当下网民最想看到的公关文,除了积极配合审查以外,便是对沈千盏等数位剧组负责人作出停职审查的决定。
沈千盏接到停职消息时,并没有太大感受,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她看了眼躺在邮箱里待发送的辞职信,合上电脑,去楼下找陈嫂。
陈岩闹事后,陈嫂就被剧组孤立,除了定时送三餐外,再没有人去看望。
生活制片转达过几次陈嫂要求见面的请求,不是遇上沈千盏在忙,就是后来舆论发酵,剧组全员都被架上了被动局面,只能躺平任嘲。
这一天一夜,沈千盏也并非真的关在房间里,什么都没做。
苏暂去公安机关走了一趟,询问陈岩一案的判定进度,警方皆以在走流程为由,回绝了数次。
陈岩故意伤害罪是没跑了,沈千盏提供的伤情鉴定以及视频文件全都可以作为证据。按流程而言,对公流程确实要走三五个工作日,并非警方故意推诿。
沈千盏花了点时间去查阅相关的案例,也找了不终岁的律师询问起诉条件。心里有了谱,这才松了松筋骨,去见陈嫂。
原本,昨天陈嫂就该带着老陈的遗体回乡了。
——
陈嫂比她初见时要憔悴不少。
眼底青黑明显,双眼空洞,望着她时还有欲言又止的焦虑和怯懦。
沈千盏拉了把椅子坐下,自顾拧开桌上放着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给陈嫂讲了讲目前的情况。
说罢,她话音一转,道:“所有人被这么困着也不是个事。我待会出去见见记者,说明下情况。反正我被停职了,下一步应该就是被撤职解雇。”
“最迟明天,我就该回北京接受调查了。剧组的人也能走了,至于你,我安排了小陈送你和老陈回乡。保险公司的赔偿款已经审批结束,五到七个工作日就会打到你的账户。现在,你能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吗?”
陈嫂被冷了数日,脑子也清醒了,没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我婆母说家里来了个人,是老陈的前同事。听说了老陈的事后,来看望他们,还告诉他们,这种情况公司和制片人都有责任,全该赔偿的。”
“我一听,你只说了保险公司会赔偿,公司方面并没有提到。我婆母就说,老陈去世,以后家里没了顶梁柱,两孩子又小,剧组可能看你一个女人人生地不熟的好欺负,才故意隐瞒。我心里没主意,婆母一让大伯过来谈赔偿,我想了想,就答应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来闹事的啊。”
沈千盏笑了笑,说:“我是没提。”
“老陈死亡原因你也知道,公司是没有责任的。我和苏监制当晚讨论了下,决定替你向公司申请一笔抚恤金,等老陈办完身后事,你家彻底稳定下来后,再以给孩子的名义打给你。”她没戳穿陈嫂对自己贪婪的粉饰。
在明知公司没有责任赔偿钱款时,答应婆母的提议,让家中大伯来剧组索要赔偿。陈嫂并没有沈千盏想象中的那样真正良善识礼,无论是出于对孩子未来的考虑,还是其他原因,这些对沈千盏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会从公司离职,剧组也面临解散。这笔抚恤金我也没法替你向公司申请了。你如果还想要这笔钱,可以跟苏监制提,我帮你打过招呼了,他不会为难你,但公司愿不愿意再给你,我就不清楚了。”沈千盏语气平静,从头到尾都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老陈去世那天,我接到我妈妈的电话,说我父亲出海失联。不管是出于职业的责任,还是道德的约束,我都选择了留在剧组。”她看向陈嫂的眼神,难掩失望:“我深刻明白失去家人是什么感受,我很庆幸我的父亲最终被找回来了。所以对你失去老陈的遗憾我感同身受,你没法信任我我也可以理解,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就不送老陈这最后一程了。”
沈千盏原以为自己是抱着日后留一线的心态来说服陈嫂的,可直到看见她泪盈于睫似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她才发现,自己只是找个倾诉的理由,多一个人见证她深藏于内心的委屈与不满。
事实并非你们所见,可冤屈深埋在地底,并没有人想要挖掘了解。它渐渐会变得陈旧,随着岁月老去,变得再无紧要。
没人会再记得他们曾经轰轰烈烈讨伐过的这件事,除了被深深伤害过的当事人。
——
回去以后,沈千盏将邮箱内的辞职信发给苏澜漪。
随即,她登陆只有宣传期才会看心情营业,认证为“千灯影业制片人”的微博号发布了一条微博——
因与公司理念不合,已离职千灯。
顷刻间,铺天盖地的涌入无数条评论——
“为什么不回应场务意外猝死,剧组恶意隐瞒,息事宁人的事?”
“为什么逃避回应,是因为心虚吗?”
“这是什么杀人剧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抵制您制片的所有电视剧,我现在为我曾经看过你制片的电视剧而感到恶心。”
“像你这样利益熏心,毫无底线的制片人真是制片界的耻辱。”
“你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呢,你晚上还睡得着?”
“没有人关心你离不离职,我们要的是事情真相。”
沈千盏没再看评论,她关闭网页,退出微博。
她也不关心有没有人看得懂,这是她的告别。
对千灯,对苏澜漪,也是对曾经的自己。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幕
沈千盏离职的消息, 在圈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尤以当初挖她墙脚却没能挖动的数家影视公司为首,人事与高管的朋友圈热闹得几乎要开香槟庆祝。
某家影视传媒:“最近上热搜的那个制片人, 老板曾经十分看好,不止开了高薪,还允诺了别墅豪车,结果愣是没挖动。也不知道我家老板现在还觉不觉得可惜……”
某家影业:“这几天的热搜真是腥风血雨, 好同情这位制片, 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没跳槽没墙头草,一心一意辅佐公司上市。我起初还以为某灯的条件有多好, 得知只有一点股份的时候, 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本想看一朝君子一朝臣的深情戏码,结果某灯自己不珍惜, 半路就拆了我CP。”
当然,更多的是落井下石的——
“当初太高傲,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墙倒众人堆,挺活该的?”
“之前拒接拉黑那一套骚操作我至今没忘,现在等着看您求职投简历中年危机了【拜拜】。”
“某制片人这几年被人捧得太高,估计已经忘记当初多狼狈了。记吃不记打,迟早要翻车。”
“到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吗?这位制片是惯犯了,她七八年就干过和男朋友一起骗人资方的资金卷钱跑路的下三滥勾当。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洗白了, 估计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都有市场吧。这几年吹‘金牌制片大佬’的人设,吸引投资方给钱,一个做制片的把自己搞出了明星包装那一套, 公关营销和人设可以说做的很成功了。”
“既然有人听,那我多说点吧。这位女制片当年和她男朋友给蓬莱辰光画了个大饼,骗了几千万的投资,开机仪式也办了,可能是分赃不均吧,男朋友撇下她跑了。她也一不做二不休,把责任全推给了去天涯海角躲着享乐的男朋友,又是报案又是请律师的,结果自锤了。法院判她三年内必须还清全部欠款,她跑不掉,就进了千灯重操旧业。这女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否则也不能小几年就把钱全部还上了,还在北京买了房买了车。有钱以后,这位制片就开始膨胀了,非大制作不约,吃相特别难看。基本上,你晚上八点以后,都能在北京的夜场、酒店或者酒吧看见这位美丽女制片钓凯子的身影,身边不是可以给她当爸的资方大佬,就是年纪小到可以给她当弟弟的小鲜肉,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挺羡慕的?对了,她最近勾搭上了不终岁亚洲区的执行总裁,估计大佬应该挺喜欢她的,一直在给她压热搜。还有些傻姑娘羡慕他们的爱情,清醒点吧,他们之间哪有爱情,全是权色交易。”
最后这两篇小作文,因爆料内容过于劲爆,被人截图后搬运至微博。再经由数位营销号添油加醋,直接引爆了热搜。
“靠,之前就听说过这位制片人的风评不太好,我家崽崽和她合作过啊,不知道有没有惨遭毒手,我已经不敢想了。”
“所以之前营销号爆料的半夜敲人房间说要谈剧本的就是她吗?她是把剧组当做自己的后宫了?”
“这个社会之所以对女士这么轻视不就是因为有她这种卖身求荣的?”
“不终岁那位超帅的首席钟表修复师是不是已经算她接触过最优质的大佬了?希望帅哥哥能早日看清她的真面目,别被祸害了。”
“楼上天真了,顶多算臭味相投吧。不终岁也不是什么好鸟,创始人明明是中国人却跑去国外给人创收。被你们捧到神级地位的季庆振,他也算业内顶尖大佬了,表面倡导保护传统文化,结果还不是去不终岁当钟表品牌的制表师,和这家垃圾品牌一起来割国人的韭菜?”
“楼上才傻逼,是不是不收费才不算割韭菜?好不容易有家以中国元素为核心的奢侈品牌,不是攻击创始人国籍问题就是为黑而黑,不终岁的声明早出了,就问你们脸疼不疼?”
微博上是一轮又一轮的混战。
不终岁始终和季清和站在同一立场,不撤资,不袒护,沉默支持。它就犹如矗立在茫茫海中央的灯塔,灯光虽弱,但远隔千里也可窥见。
——
沈千盏没受影响。
她早年兼职向浅浅经纪事务时,被轮番攻击过,早已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钢铁意志。
从无锡回北京的航班上,她甚至还有闲心和季清和讨论,如果她早年没有经历过那番低谷,一直顺风顺水走到现在,会不会一下就扛不住了?
“不会。”季清和替她拉下遮光板,微微昏暗的视线里,他握住沈千盏的手,十指相扣,低声说:“被人冤枉,委屈是难免的。但你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就这么如他们所愿沉沦堕落不是你的作风。”
“你可以不做制片,但我想,你停下来的理由只会是你想休息了,而不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弃。”
头等舱的垂帘外,是安静的客舱。
偶有旅客交流时的说话声响起,也很快被飞机的引擎声掩盖,听不太真切。
沈千盏倚着扶手,托腮望向他:“一点都不担心我?”
季清和收回落在报纸上的视线,转头与她对视:“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他这几日除了偶尔接打电话会回避以外,几乎都陪在她身边。外头天塌下来了他也面不改色,好像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她按时吃三餐更重要的事。
况且,沈千盏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导致她意志最消沉时,也不过少吃了一顿晚餐。
反而乔昕,哭掉了酒店两大包抽纸巾。以至于这段时间,沈千盏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脸上都是红彤彤的。
眼睛、鼻子和两颊,整个肿了一圈。
苏暂也是,上火上到满嘴燎泡。
不是周旋在派出所,就是在打电话疏通关系。
虽然两件事一件也没做成,但沈千盏看在眼里,仍是欣慰不已——她这几年想方设法想扶起来的阿斗,在她放手后,终于积极复健,准备站起来了。
哪怕现在离他能独当一面还有那么些距离,但幼儿学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总要跌上那么几次,头破血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