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盏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时,正对上季清和微抿着唇,漆黑又清冷的眼神。
他没立刻松手,目光在楼梯口那圈洒出的水渍上停留了几秒,长腿一跨,直接抱着她跨过狭隘的走道,这才将她放开。
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闯祸的服务员吓得不停道歉。
沈千盏一时脑子空白,神情复杂地向季清和道谢。
“不必。”季清和偏头,语气不算和煦地指示对方先在楼梯口放个小心地滑的标识,尽快处理。
他眉目清俊,即使在暖色的灯光下也是一身散不开的冷雾,像身携深渊,终年寒意不散,深不可测。
见她怔着,季清和正要说话,留意到角落情况的老板已疾步过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服务员善后。
他道完歉,见沈千盏似要走了,低声问:“今天店里刚进了一批新鲜的鱼片,你稍等下,我给你打包点带走?”
“茶包也给你留了一罐,按你喜欢的口味配的……”老板似才留意到沈千盏身后的季清和,抿唇笑了笑,没敢耽误她的正事,只低低留了句:“我给你放收银台,你等会过来拿。”
又来……
沈千盏头都大了,想婉拒,又顾忌着季清和还在,跟了两步去追老板。
苏暂就站在季清和身后,见状,低声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我盏姐每次来,都是连吃带拿。上回是桃花酿桂花酒,这回是生鱼片和茶包……全是老板亲手做的,只限量送给熟客,千金难求啊。”
季清和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每回?”
苏暂就猜季清和会接茬,笑得一脸猥琐:“对,每回。不过我盏姐身边最不缺献殷情的,光献吃的,没用。”
季清和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他就站在那,身形和表情都没任何变化,可苏暂却分明感受到大佬周身气场陡变,如果原先顶多算疏离清冷,生人勿进,那现下就是身处修罗场,刀光剑影。
他瑟瑟一抖,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押错题,抖错了机灵。
就在苏暂试图缩入墙角变蘑菇时,季清和侧目,眼神在他脸上一瞥,问:“不终岁撤诉的人情,小苏总还记得?”
苏暂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不敢忘。”
上回向浅浅上热搜,季清和态度强硬,二话不说要上律师函。苏暂当时生怕篓子捅大了没法收拾,好说歹说才以欠人情的方式让季清和打消了上诉的念头。
季清和轻哂,低声道:“那就现在开始还吧。”
——
沈千盏目送季清和上车离开后,转身盯了眼从刚才起就有些古怪的苏暂:“你有事瞒我?”
苏暂摇头。
不敢说不敢说。
沈千盏问:“那你一副背着我偷情的心虚表情?”
苏暂脸都绿了:“我用得着背着你偷情?”他一副有被冒犯到的表情,直勾勾盯了她几秒,无比生硬地转移话题:“接下来干嘛去?”
见他抵触,沈千盏虽心有狐疑,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晃了晃手机,颇有些无奈道:“陪我去趟时间堂?待半小时就好。”
苏暂纳闷:“你去时间堂干嘛?”
他努努嘴,指了指季清和离开的方向:“季总今晚不是有应酬吗?”
“又不是去找他。”沈千盏有些不耐烦:“上车了再给你解释。”
孟忘舟前阵子邀请她三十一号去参加他们钟表协会的相亲会,在沈千盏无情婉拒后,孟忘舟看似放弃了,实则这几日一直暗戳戳地坚持游说。
又是允诺当她免费的剧务劳工,又是发毒誓可以无偿出借她剧里所需的所有手表道具。只要她露个面,哪怕待个十分钟。
沈千盏觉得这笔生意有点划算:“你看孟忘舟那个身板,不去扛摄影机搭外景做苦力,太暴殄天物了。”
苏暂想翻白眼:“钱是这么省的?”
沈千盏趁着红灯补口红,灯光太暗,她怕下手重了,来来回回补了两三次:“我有这么肤浅?”
她抿唇,指腹抹掉多余的口红,声音含糊:“我要的,是他向季老爷子借的藏钟,真金白银,碰一下倾家荡产的那种。”
苏暂没理解:“这你去跟季总借,不是也一样?”
沈千盏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眼苏暂:“白嫖和花钱的能一样?”
苏暂:“……”
好有道理,简直无懈可击。
——
以孟忘舟的性格,做出令自己骑虎难下的事,沈千盏一点也不意外。
协会活动在时间堂后巷的一个文化馆举行,孟忘舟租了个厅,不止拉了横幅,还无比正式地在门口摆了个活动立牌。
当然,他还没蠢到直接写钟表协会单身男女相亲会,组织拨款的活动向来会包装上高大上的活动立意和活动精神。
他将相亲会粉饰成钟表协会藏友交流会,只限年轻人士参加。
活动主旨更是打着传承经典,探讨时间奥秘的旗号,吸引了一批年轻男女。
苏暂甩着车钥匙吊儿郎当进会场时,评价了一句:“孟忘舟挺能搞事的啊?这会场布置得像模像样。”
他话音刚落,孟忘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边抹着汗边附和:“那自然。”
他给沈千盏指了指舞台中央的立幕:“我还做了PPT,详细介绍今晚参会的协会成员。说是相亲会,其实就是个正规正经的交流会,主要吸纳志同道合的新成员加入协会。相亲不是主要目的,就是帮大家交个朋友。”
沈千盏听他说过协会每年有吸纳新成员的指标,对他到底是人才交流会还是相亲宴没什么兴趣,她只在意一件事:“我来了,约就算成了。孟老板回头要是翻脸不认账……”她点到即止,笑眯眯地找了个空座坐下。
孟忘舟被她激得一身冷汗,忙找了个借口遁了。
——
苏暂陪她坐下,左顾右盼的打量着会场和来宾。
八点整,活动正式开始。
孟忘舟作为活动发起人,拿着稿子声情并茂地念了段不知哪抄的晚会开场白。发言结束后,盛情邀请了钟表协会的主任上台发言。
主任是在场唯一头发鬓白的老者,比起孟忘舟这不着调的,主任的脱稿发言无比熟练官方。先是肯定了这次活动的意义,再是表扬了孟忘舟为钟表协会吸纳新成员做出的努力,顺带着鼓励赞许了一番协会年轻一辈积极为协会做出的贡献。最后描述钟表协会成立至今诸多不易,祝愿今晚活动顺利进行,所有参会成员能有所收获。
流程结束,孟忘舟开始主持播放PPT。
从钟表协会的成立历史,协会成立至今举办的所有重要活动和花絮照,到协会成员个人介绍。
苏暂边看边啧啧有声的评价,末了提出疑问:“他们协会互相交流,叫你这个滥竽充数的来干嘛?”
沈千盏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你才滥竽充数,我顶多是浑水摸鱼。”
苏暂一脸的“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说不过你也不敢顶嘴”。
等所有环节结束,自由交流后。
苏暂才明白孟忘舟死活要请到沈千盏的目的何在……
他不过出去排了排体内多余的水分,回来就看见以沈千盏为圆心,里三层外三层的青年才俊。
他目瞪口呆的同时,不忘掏出手机给季清和发了张惊险刺激的现场照。
——
远在另一场饭局的季清和,正听对方聊明年的国际形势与发展前景。
手机微震。
他漫不经心地解锁审阅。
待看见苏暂传来的照片时,他毫无波澜的表情微微的,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垂眸,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抬手招来明决。
片刻后,季清和提前离席。
满座金融圈大佬诧异地等他给句话。
季清和姿态谦逊,语气却没几分歉意道:“抱歉,后院起火了,我先去收拾下。”
第27章 第二十七幕
在不太熟悉的陌生人面前, 沈千盏会下意识伪装一二。她惜字如金,能嗯啊哦就嗯啊哦, 尽量用同样的单字和不重复的充沛语境,将天聊得风生水起。
例如眼前这位长相斯文,充分将爱马仕大地香水填充至浑身上下每个细胞的年轻男人。
他一连三问——
“我入会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以前没参加过协会组织的活动吧?”
“你加入钟表协会了吗?”
“我算资深的钟表藏友了, 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时和我讨论,要加个微信吗?”
沈千盏屏住呼吸, 尽量屏蔽这位哥身上浓烈到能将人冲晕的香水味。
她忽然有些怀念季清和身上的冷香, 浓时如墨,淡时如竹, 有种岁月沉淀后的取之不尽的沉稳。
就是苏暂这条小狗腿的骚香,也从不过量。
她敷衍地嗯了声,既没打算加微信也没打算继续聊下去。
态度之冷淡,姿态之高冷,十分明确地传达出一条讯息——不想聊不想加更不想搭理。
但越是冷感的美人越招人垂青,里三层外三层的青年才俊们在短暂的受挫后越战越勇。
公开场合,男人大多不好意思当众表露意图,一是沈千盏先前不冷不淡晾了一位, 没人想重复这样的尴尬;二是太直接显得没有内涵,不够高级。
于是,个个拐着弯的借着钟表话题来引起她的注意。
苏暂在圈外听得忍俊不禁。
瞎搞。
他盏姐看着像学识渊博能与他们深入探讨的人?没见她跟不上话题的深度开始装哑巴了吗?
他把玩着打火机, 眯眼看向窗外。
这个角度绝佳,能一眼看到文化馆外的停车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