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心虚,反应反而机敏。先是若无其事地朝季清和轻轻颔首,随即捏上季麟的小脸蛋,轻声问他:“喜欢阿姨给你带的钢铁侠?”
“喜欢呀。”季麟撒娇:“阿姨送我什么都喜欢。”
沈千盏心满意足,又摸了摸季麟的小脑袋,目送着他像只小袋鼠一样跟在季清和身后,一蹦一跳地渐行渐远。
季庆振不动声色的将之收入眼底,等她回过头,俯身替她斟了杯刚煮开的雨前龙井:“我夫人很遗憾这次不能亲自招待你,临走之前还叮嘱我,要多留你在西安玩几天,也好让清和尽尽地主之谊。”
沈千盏不懂季老先生的意思,没贸然接话。
“我夫人平时工作较忙,和我也是聚少离多。”季庆振抬眼看着沈千盏,说:“年轻时,我赌一时意气,和她分离两地长达数年。如今老了,岁月不堪回忆,只剩下后悔。”
“后来想弥补,她说什么我听什么,即使把她宠成了小女孩,遗憾始终还是遗憾。”
沈千盏笑了下,说:“人的一生太复杂了,从幼儿长成少年,要学着长大学会生存。好不容易独立了,想着大展宏图,又往往摔得头破血泪,被现实教着做人。像您这样,成就非凡,又能觅得真爱,一生平稳顺遂,真的很难得。”
“不瞒您说,我一直很羡慕季总。季总的教养与气度,如果不是季家这样的门庭教不出来。”她顿了顿,双手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我看得出来,季总的性格有很大一部分是受您的影响。他坚持自己所坚持的,热爱自己所热爱的,始终从容有度,沉稳自重。”
“我很受吸引。”
最后这句,沈千盏是再三斟酌之后才决定说的。
季清和对她的态度不言而喻,他坦荡直接,即使是在季老先生与孟女士面前也没做遮掩。上一次见面,孟女士的热情款待已经传递了这个讯息。只是当时大家关系还比较生疏,出于教养,才闭口不谈。
其次,应当也是考虑到她与季清和的关系并未好到可以谈及感情问题,所以除了了解她家中几口人,籍贯何方外,才并未多话。
但刚才,季老先生以自己与孟女士的感情经历为引,暗示沈千盏不要令自己留有遗憾时,她就明白——她和季清和的关系就像隔着一层纱,那点朦胧,只是她以为别人看不见而已。
季庆振知道沈千盏聪明,见她没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恃有季清和死心塌地就故意拿乔,心中喜爱更甚,慈眉善目地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沈千盏得他眼神鼓励,再没顾忌,接着说道:“我刚到北京那几年,野心勃勃,想要做番事业。但眼界尚浅,受过骗,差点一蹶不振。得朋友相助,才走出低谷。早年经历让我对感情这件事避如蛇蝎,后来事业小成,意气风发,更坚定自己才是这辈子最大的依靠。”
但季清和的出现,让她不由自主又心甘情愿地一点点粉碎自己这几年建立起的堡垒。
他是沈千盏第一眼就觉得不是池中之物的男人,他像身怀异宝的人间宝藏,引她不自觉想要窥伺与占有。
与季清和在北京的那次重逢,她是真的觉得自己遭了现世报。
在西安沾的露水情缘,跨过茫茫人海,追上门来。
天雷都不敢这么劈。
她畏惧自己沾上的这个麻烦,也不想平稳的生活被季清和打破,一面想要远离想要撇个干净又一面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言不由衷也就算了,偏偏无法自控,想着再度春宵。
后来季清和一步一算计,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看不见。
她人生前半场经历的那场风浪,让她死了半颗心。对感情有所顾忌是真,不愿沾染情·色是非也是真,唯独不敢再涉风月是假的。
她还有半颗心未死,也舍不得就这样枯萎,于是悄悄盛放在山巅云间,等人采撷。
风浪中捡来的这半条命,她无比珍视也无比自爱,所以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芳自赏。
从他帮向浅浅来解她之危,从他欲擒故纵搬弄技巧诱她入瓮,从他不顾危险冒着风雪解她之困起,她无法再置他的深情于不顾,顾影自怜。
季清和如果不够强势、不够坚持,他们不会有今天。
无论他少走哪一步都不行。
沈千盏轻轻吸气,缓和了下心情,才道:“季总让我知道人生还有第二种活法,我既向往也在努力尝试。只是像我这样人生过半,就已闯过低谷攀过高峰,历尽山河,看过世界的人,生存习惯早已固化,真没年轻时那么敢孤注一掷。”
季庆振对她的观点和格局很是欣赏。
现实世界本就纸醉金迷,更何况沈千盏身处名利丑恶都放大数倍的娱乐圈,仍能保持这份清醒,已经很难得了。
受孟女士的影响,季家在婚姻大事上的传统向来是自由发展。只要不眼瞎到尽捡妖魔鬼怪进门,父母皆不会凭借自己的喜好强行干预。
最初,因顾问一事,季庆振对沈千盏的印象并不算太好。直到上次在四合院,沈千盏谈吐有度,作为小辈知礼谦和,他从重新修改了对沈千盏的印象分。
这回相比在四合院,季庆振更加满意,他余光扫向不远处不知站了多久的季清和,含笑道:“你的心境比同龄人成熟不少,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谨慎稳重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有好处。”
沈千盏受教。
她的这些话无人可倾诉,今天说出口,居然是对着季老先生,她意外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正有些无话可说时,季麟的声音脆脆的,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小叔叔,我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沈千盏:“……?”
卖马匹。
——
饭毕,夜幕降临。
季老先生边撸着曾孙,边看沈千盏和季麟头凑头地研究怎么拼钢铁侠。
沈千盏在他面前始终维持着优雅端庄,倒是头一回见她不顾形象,与季麟席地而坐,认认真真地玩乐高。
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联播,音响的低音共振,舒适悦耳。
季庆振看两眼电视,再看两眼坐冷板凳的季清和,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下午那一幕太精彩,以至于季老先生每每回想起都无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再度被嘲笑的季清和,表情冷淡地与季庆振对视了一眼。随即抬腕,看了眼时间,漫不经心道:“我走以后,你要按时吃药,复查的数据若有波动我务必告知老太太。”
季庆振顿时笑不出来了,斥道:“小兔崽子,威胁我?”
“关心你而已。”季清和垂眸看了眼仍低头钻研乐高的沈千盏,提醒:“沈制片,时间不早了。”
后半句指名道姓,沈千盏不好再装没听见。
她放下手里那块乐高,摸了摸表情瞬间委顿的季麟:“时间不早了,阿姨不好再打扰。等下次再见面,阿姨给你再准备个更大更复杂的变形金刚。”
季麟难得找到个玩伴,闻言更舍不得沈千盏走了:“我可以用变形金刚换阿姨吗?”
沈千盏还没开口,季清和先替她回答道:“不可以。”
他俯身,曲指轻刮了刮小季麟的鼻尖,声音威严:“你想换千盏阿姨,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季麟委屈:“叔叔小气,你和千盏阿姨天天见面,还要跟我抢。”
季清和皮笑肉不笑道:“当然。”
“有些人就是没法出让的,小孩也不行。”
季麟惊呆。
他看了看季清和,又看了看沈千盏,一副倔强忍泪可怜巴巴的受气样。
沈千盏这半天与季麟相处甚欢,见他这张小脸上出现这种表情,赶紧哄道:“你不是跟阿姨互加了好友吗?想阿姨的时候,你就给阿姨发视频。”
季麟这才勉强被哄好。
他牵着沈千盏又是拉钩钩又是蹭腿的,撒了好一会的娇才依依不舍地目送她上车。
——
回去是季清和开车。
西安的晚高峰刚有所缓解,路面的车流虽多,倒未拥堵。
季清和对西安的道路驾轻就熟,导航也未开,一路疾驰。
沈千盏隐约感觉到他的急迫,数次见他临到测速点才点刹降速,驶过路口又不顾间距继续加速。
连续数次后,她忍不住先打破沉默,问他:“急着回去?”
季清和转头看了她一眼,单手过弯,驶入隧道。
穿越隧道的刹那,头顶灯光全灭,只有仪表盘的光线在车厢内微微发亮。
引擎共振的背景声里,季清和的声音低沉又肆欲:“急着爱你。”
第75章 第七十五幕
——急着爱你。
一语双关。
沈千盏挺想脸红一下以示娇羞的, 可一看见季清和,她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下午万分尴尬的那一幕。
偷听墙角还想粉饰太平?
没门!
她故意不接茬, 冷着他。
那双冷目,眼尾低垂,像拖曳的凤尾,专注地看着车窗外簌簌急退的行道树。
中途遇红灯时, 季清和转头看了她一眼。
沈千盏低着头正在刷手机, 她修长的脖颈似天鹅颈般弧线优美,像极了在水畔汲水觅食的火烈鸟,量量踱步, 慵懒又不失优雅。
察觉到他的打量, 沈千盏稍稍抬头,用余光审踱了他一眼, 眼神从里到外都透出股漫不经心的慢怠。
事实上,从下午季麟那句无心之失后,她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时时警惕,时时防备。再时不时地给他点眼色,让他铭记自己如小人般偷听的行径。
在季宅,季麟时刻黏着她,季清和无机可乘。
好不容易将人带出来,她又一副敌对的立场, 只差在脸上刻下“禁言”二字来拒绝沟通。
季清和搭在中控档位上的手指敲了敲,找了个话题:“我周末要和明决飞趟香港。”
沈千盏闻言,先瞥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日期, 今天是周四,也就是明天回无锡后,大后天就要走。
“有个重要峰会在香港分部举办,孟女士行程有变,我临危受命。”
红灯倒计时五秒后,自动跳转。
季清和压在中控档位上的手指后拉,将档位挂至D档,轻点油门,环高架桥绕了一圈后,从左侧分流的道路驶去。
“去几天?”沈千盏问。
“算上来回的路程,要两天。”他一手旋着方向盘,轻松地掌控着车辆在车流中穿梭:“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我打算当天来回。”
沈千盏拨了拨自己的指甲盖,没做声。
季清和的身份特殊,与剧组的合约也自由度极高。他的行程,无论是身为剧组最高决策者的制片人沈千盏还是分管艺人上工时间的监制苏暂都无权干预。
况且,演员还有轧戏跑通告的,季清和作为不终岁中国区的执行总裁,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剧组陪她风花雪月,那才奇了怪了。
季清和见她兴致不高,补充道:“钟表明天运送,最迟周六也能到了。我等所有钟表安置妥当,再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