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寿成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只要自己一死,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全部会一个个钻出洞。
自己这个儿子不笨,也不缺能力,但到底太年轻,冲动易躁,缺少历练和定力,所以如果没人在旁边扶一把,不出两年就会被啃得尸骨无存。
第244章 聚餐
钟聿在书房陪老爷子呆了两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钟寿成在讲,他默默听着。
往前倒退二十多年,父子俩能够这么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不多。
老爷子脾气暴躁,钟聿也不是能够轻易低头的人,所以经常三句话讲不到一起就开火,当然,他不会直接跟老爷子硬怼,一般都是采取迂回措施,实在不想听的大不了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点要比钟盈强,可是今天不同。
将近三小时,他靠在椅子上完全平心静气,抑或已经不止平心静气,而是另一种深沉。
老爷子也是一样,他以前讲话总带三分气度,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我是老子,你给老子听着就是,但今日不同,或许是病了,或许是真的老了,他愿意一句话分三口气讲,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换了种娓娓道来的方式,像是要把一腔繁复的心境嚼碎了,慢慢喂到儿子的脑子里。
父子俩一个讲,一个听。
窗外秋叶落尽,风刮得有点大,守在外面的钟泉不时会听到几声咳嗽声。
最终大概也是钟寿成自己讲乏了,小半个身子几乎瘫在轮椅上,他挥挥手。
“不早了,去吃饭吧。”
钟聿捏了下鼻子起身,开门,钟泉走上来。
“谈完了?”
钟聿表情无恙,“谈完了。”
“那留下来陪你父亲吃顿饭吧。”
他不说“老爷”,而是说“你父亲”。
搁以前钟聿跑都来不及,谁要听老头子一边吃饭一边训人还总讲些他觉得乏味的生意经,但今天几乎都没考虑,点头应了下来。
早已过了饭点,但家里主人不开饭,厨房那边也就不敢作声。
蒋玉姣出门了,这顿饭就只有父子两人吃,开饭前钟聿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钟泉已经把钟寿成从书房那边推了过来。
佣人提前摆好了碗筷,碗筷旁边还有一个小托盘,托盘里放了半杯温水和拧好的药片。
钟泉搀着钟寿成的胳膊想把人从轮椅上扶起来,可不知是不是一口劲没使上,老爷子拧着轮椅扶手的那侧胳膊突然脱力,起到一半的身子又猛地跌了回去。
轮椅在地上挪了几寸,钟聿听到动静赶紧小跑上前,双臂架在钟寿成腋下,几乎是提着把人弄到了餐桌前的椅子上。
落坐的钟寿成还笑了笑:“阿泉也老了。”
钟泉脸色未变,还是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模样,但语气要柔和了些,说:“是啊,我也老了。”说完自个儿笑了笑,旁边坐在椅子上的钟寿成也笑了笑。
钟聿别过身又捏了下鼻子,拉了张椅子坐下,“行了,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钟寿成饭前饭后都要吃药,他就着半杯温水把药片吃吞掉了,钟泉还要在旁边伺候,他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忙半天了,下去歇着吧。”
钟泉走后厅内就剩下父子两人。
钟聿小的时候钟寿成几乎不着家,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会回来陪着一起吃顿饭。
再大一点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三天两头也野在外面,
再后来钟聿去了美国,两地分居,回国之后干脆就从南楼搬了出去,夜夜笙歌,看着似乎比老爷子还忙,自然也不怎么往南楼转动。
父子二十多载,其实像这样能够安安静静坐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难得还没有外人,也不聊烦心的项目或者投资。
那顿饭吃得很温馨,也或许是过于温馨了,以至于后来只要钟聿一想起老爷子,脑子里首先蹦出来的便是他坐在堂前跟他一起吃饭的画面。
只是钟寿成已经吃得不多,半碗汤加一些蔬菜,饭几乎没怎么吃,中间倒是咳了好几次,钟聿给他递了好几次水。
出园子的时候正好碰到钟泉。
”钟叔。”
“二少爷,准备走了吗?”钟泉手里拿的依旧是那个红木小托盘,里面照旧一杯水,几颗拧好的药丸。
钟聿看了眼,“我爸现在要吃几种药?”
“还是陈医生开的那几种,只是最近可能受了点风寒,前天让医生上门看过了,肺上有点炎症,又加了两种消炎药。”
钟寿成一到冬天就容易咳嗽,一咳就是肺炎或者支气管炎,年纪大了抵抗力也差,加上空气和天气原因,咳嗽也很正常。
“麻烦钟叔平时多照看一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我伺候老爷都几十年了,二少爷你大可放心。”
钟聿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人工湖,问:“那边什么时候开始动工?”
钟泉起初没大听明白,愣了下,“什么?”
钟聿:“足球场。”
钟泉:“噢,已经找人过来看过了,不过真要动工可能要到明年开春以后。”
钟聿点了下头,“尽快吧,可以的话年前先把合同签了,填湖也需要一段时间。”
钟泉:“好,我加紧去办。”
钟聿的车停在外面停车坪上,上车之后也没立即离开,坐在车内抽了一根烟,抽完之后拿手机给陆青打了个电话。
“……我临时有点事,明天见面再谈吧。”
本来是打算见完老爷子就直接去公司的,但现在突然就改了主意。
跟陆青打完电话之后又联系了沈阿姨,告之孩子幼儿园她不用去了,他会自己去接孩子,最后划开微信界面。
跟粱桢上次发微信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聊天记录上都记录着日期。
他闷头敲着手机,编了写,写了又编,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分钟,最后界面上也才打出一行字——“晚上带豆豆在外面吃吧。”
粱桢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还在石材厂,正在挑花色和样品,当即愣了下。
“梁小姐,你看我们这个纹路…”
“抱歉。”她摘掉手套走到旁边,想了下,回复过去。
钟聿收到回信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后了,微信就一个字——“好”,不过已经足够了,钟聿没绷住坐在车里笑了笑。
KNT:[那我回去接你?]
第二条那边倒回复得挺快。
LZ:[不用,我在外面,你发我一个地址,到时候我自己开车过去。]
钟聿本来还想问你人在哪,但怕她又敏感,硬生生将好奇的小苗头给摁了下去。
KNT:[可以,我订好餐厅之后给你发定位。]
那条之后钟聿没再收到回复,他坐在车内又等了几分钟,开车离开南楼。
等粱桢这边忙完已经过四点了,她扛了几块石料小样放进后备箱,洗完手才有空摸出手机看。
钟聿在半小时前已经将餐厅定位发了过来,粱桢看了下大概地址,在泞州另一端,从她目前所处的位置到那边将近百来公里,几乎是要穿城去吃这顿饭。
原本还想先回去换身衣服的,但目前看来只能作罢。
她开车前回了条微信:“抱歉刚看到你的信息,五点半之前我应该能赶到,你先带豆豆过去吧。”
从石材厂到市区要一个小时,外环上又堵了一会儿,粱桢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目测应该是个挺偏的胡同。
钟聿这人喜欢猎奇,之前带她去的餐厅也都在一些很奇特的地方,所以这会儿来巷子吃也不稀奇。
粱桢熄火拿了外套准备下车,开了车门又退回来。
她在石材厂呆了半天,灰头土脸。
以前粱桢很少注重着装打扮,经常两套衣服换着能穿一个季节,但自从跟钟聿结婚之后就不同了,就算自己无所谓,但作为钟太太也不能失了身份,所以现在只要在公众场合露面,她都会格外注重形象。
只是今天显然不可能了,别说化妆,她因为要去石材厂,那边又脏又乱,所以特意挑了身舒服的衣服,卫衣羽绒服加牛仔裤,头发也都扎了起来。
这会儿衣服肯定是没法换了,粱桢开了车顶灯,从包里掏了唇膏往嘴上涂了一层,最近脸色不好,涂个唇膏多少可以提点起色。
涂完之后又把头发散下来,抓了几把,抓完发现还不如扎着强,于是又绑了回去。
这么一折腾又几分钟没了,她这才匆匆拿了外套和包下车。
弄堂有个很窄的路口,进去就能看到餐厅正门,两边栽了竹子挂了几枚灯笼,看样子应该是园林式样,只是墙上几块大理石将整体风格弄得不伦不类。
门口有穿着旗袍的女孩迎宾,大概见粱桢穿戴实在过于普通,把她拦了下来。
“抱歉,我们这边只接受提前订位,请问您提前预订了吗?”
于是粱桢只能报了钟聿的名字,旗袍小妹瞬时变脸。
“钟先生在楼上包厢,我带您过去。”
粱桢跟随上楼。
一楼是大堂,设计风格弄得跟原始森林似的,顶上还挂了好些鸟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鸟,是真鸟儿。
大概为了客人的私密性,座位都用雕花镂空的屏风隔开了,粱桢在里面兜兜转转,都快要被绕晕,好不容易才上了楼,到包厢门口。
“我自己进去吧。”
“好的。“
可是旗袍小妹笑盈盈站在那不走。
粱桢有些奇怪,“还有事吗?”
旗袍小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事了,那祝您晚餐愉快!”这次扭头离开。
粱桢觉得最后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却并没多想,推开包厢门。
“妈妈……”
最先跑过来的是豆豆,手里还拿了只捞鱼的小网兜。
粱桢一把把人接住,结果网兜里没沥干的水全部蹭到了她胸口的衣服上。
粱桢把小家伙往外拉了点,捏了下他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