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大势,蒋玉姣也出自名门,当年这段良配羡煞旁人,但也经此而已。
她大概不可闹,不可争,因为一旦争闹势必面目狰狞,不符合她大家闺秀和名门太太的风范,所以这么多年钟寿成的女人一直在换,唯独她蒋玉姣,始终温和贤柔,端庄大度。
可是多么不公平。
年轻时他在外面玩,花花世界千娇百媚,他有一千个温柔乡,独留她守空房,老了病了,玩不动了,他收心回来,千娇百媚全散光,他开始要她日日病榻前相伴。
哪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可是眼前的女人似乎一句怨言都没有。
蒋玉姣也六十大几了,一头银丝,但一直保养得宜,只是梁桢这次看着似乎脸色比以往难看了不少,脸瘦了一廓,眼窝也有些凹陷,被宅子前白涔涔的灯光一照,竟显出了许多苍老和憔悴感。
回去路上豆豆还心有余悸,坐在后边巴巴问梁桢:“妈妈,爷爷是不是生病了?”
梁桢也不想瞒着孩子。
”是啊,生病了。”具体什么病呢,小中风,心梗,高血压,这些讲给孩子听孩子也不懂,最后梁桢只能避重就轻,说:“咳嗽。“
”那爷爷肯定一个人在家偷吃了很多糖。”
豆豆咳嗽的时候梁桢会禁止他吃甜食,所以在他的概念中,吃糖就容易导致咳嗽。
”爷爷这么大人还吃糖,一点都不乖,下回我去爷爷家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小东西还在后面自言自语地嘀咕,梁桢笑了笑,最终还是没把蒋玉姣说的那些意思传达给他。
看得出来,豆豆很喜欢钟寿成,而钟寿成也愿意跟豆豆呆在一起。
梁桢在钟宅呆了大概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精神始终处于高度集中及紧张中,又被钟寿成的咳嗽吓了吓,所以梁桢回到家把豆豆交给沈阿姨,屁股占到沙发整个神经才浑然松懈下来。
“吃过了吧?”沈阿姨问。
梁桢无奈笑了笑,吃是吃过了,但几乎也没吃几口东西,“家里还有吃的么?”
沈阿姨瞬间了然,“有,等我给豆豆洗完澡给你弄。”
沈阿姨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完豆豆出来。
“下午做了些饺子,要不给你煮碗饺子?”
豆豆喜欢吃水饺,所以沈阿姨隔三岔五就会做一些放冰箱冷藏,梁桢也不挑,回答:“好,麻烦!”
煮饺子的功夫梁桢去拿了手机,钟聿回了条微信过来,看发送时间已经是半小时前,问她有没有回来。
梁桢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接通了,背景环境很安静。
”还在工作?”
“没有,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回酒店。”他声音听上去有些哑。
梁桢顿了下,“病了?”
“没。”
“那怎么听着声音有点不对劲?”
“可能是天气原因吧,这边又冷又干,雾霾还特别重。”
B市雾霾谁都知道,为此钟聿走之前梁桢还特意给他买了个防霾口罩。
“我给你箱子里塞的口罩你没戴?”
”戴了啊,怎么没戴,今天出门逢人都说了一遍,这是我媳妇儿给我买的口罩。”
梁桢气笑了,“怎么三句话就开始没正形。”
这时沈阿姨在厨房那头喊,“太太,饺子好了,您可以过来吃了。”
许是嗓门太大,钟聿那边也听见了,问:“晚饭没吃饱?”
梁桢从沙发上下来,吸着拖鞋往餐厅那边去,边走边说:“是啊,没怎么吃。”
“菜不合胃口?”
”没有,菜色很丰富。”
钟宅有自己的厨子,怎么可能菜不好,再说梁桢对吃的没那么讲究,只要能入口就行了,不会因为挑剔口味而不吃。
钟聿想了下,“老头儿又为难你?”
“没有,没有为难我。”
梁桢犹记得几个月前钟寿成私下找她“谈话”的情景,那会儿钟聿一直缠着她不放,老爷子警告离他儿子远一点,话不重,寥寥数语,可往身前一站梁桢就能感受到巨大的压迫力,然而今天在钟宅看到的老头儿,坐着轮椅,拄着拐杖,身形瘦削,面容枯槁,除却眼神中还存在一点凌厉之气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都是消沉暮气,哪还有以往半分威慑力。
“你爸咳得有点厉害,所以晚饭吃得并不多。”
梁桢没有跟钟聿说老爷子因为剧烈咳嗽而导致晚饭不欢而散的事。
她想他在外面已经够忙够累了,没必要再给他增加压力,钟聿也清楚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两人又聊了几句。
“对了,你表妹的事有眉目了。”钟聿说。
梁桢心思紧了下,“怎么说?”
“丁立军前妻讲的大部分都是事实,她确实跟了高志强,不过也是最近的事,她乱搞男女关系根本已经是惯犯,高志强之前她还跟过其他人,上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儿,对方老婆闹到学校她才跟人撇清关系。”钟聿快速传达信息,不过他压根懒得研究这些事。
“我一会儿把顾秋池的聊天记录截图给你,你自己看吧,要是还有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她,反正她成天闲着没事,专爱干这种跟踪八卦的活儿。”
“……”
电话挂断之后钟聿果然截了几张图过来,梁桢看完不得不钦佩顾秋池的通天本事。
她不仅把高志强的身家背景摸得清清楚楚,连同陈佳敏周围的人脉关系也查了个干净。梁桢至此才知道这位表妹口中的“实习兼职”只是在一家叫“年华里”的酒吧当侍应生,所谓侍应生,场子内叫公主,其实就是酒托。
包括上一位勾搭的有妇之夫,是位磨具厂商,在泞州有点身家,应该也是陈佳敏在年华里上班所认识的,对方包了她一段时间,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定时给“生活费”,定期买包买化妆品。
磨具商之前还跟酒吧经理勾搭过一阵子,至于有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未知。
在此之前也有正经男朋友,是她系里的学长,应该是本本分分的学生,只是陈佳敏去了酒吧上班,见过花花世界之后大抵也瞧不上尚在象牙塔之内一穷二白的愣头青。
截图后面还跟了好些照片,一部分是陈佳敏穿着暴露衣衫在酒吧陪客人喝酒的场景,还有一部分是出入天水街宾馆的照片,更有一张被男人搂着塞进车里的情景,背景是晚上,灯红酒绿的街头,但照片拍得很清晰。
第254章 还钱
梁桢认出那辆车,正是之前她在医院见过的那辆路虎,搂着她的男人光头,体格健壮,大冬天的穿了件紧身短袖T,可见膀子上狰狞的纹身图案,按顾秋池信息对高志强的描述,可以断定就是照片中的这个男人。
梁桢又联想到郭月被群殴导致流产,可见应该也是陈佳敏找高志强动的手。
她不禁觉得后背生凉。
二十出头的女孩,贪慕虚荣,她能理解,有扭曲的价值观和消费观,她也可以接受,但是勾结社会势力做心狠手辣的事,梁桢觉得有些过了。
若严格从法律层面来说,陈佳敏动郭月那事已经构成犯罪。
豆豆幼儿园已经放寒假了,梁桢熬夜将别墅院落的设计三维图做了出来,给钟聿发了过去。
第二天陈兴勇出院,何桂芳提前给她打了电话,梁桢没露面,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陈佳敏作为女儿也该承担一点责任,可出院第二天又接到何桂芳的电话,让梁桢过去一趟,说有事。
梁桢特意去了趟超市,买了些年货水果拎着登门。
何桂芳租的车库没有窗户,卷帘门一直开着,梁桢进去的时候何桂芳正在帮陈兴勇擦身,瘦成皮包骨的男人跟死物一样被拨过去人侧躺,裤头褪到一半,何桂芳搅了热毛巾给他擦拭,当时陈兴勇就躺在靠墙摆的一张木板床上,床还正对着大门,所以梁桢避无可避,进去就撞见了如此尴尬的情形。
她躲都来不及,何桂芳已经看到她了,边给陈兴勇擦屁股边冲梁桢喊:“来了啊?等一下,我给你舅舅换个尿不湿。”
梁桢迅速别过头往外面走,“你忙,我门口等你。”
何桂芳给陈兴勇擦完身之后又擦了脸和手臂,之后给他穿衣服。
陈兴勇从腰部以下已经没有知觉,穿个衣服也费了何桂芳老大劲,之后再把人弄到床边一张靠背椅子上,随之给他围上围兜,喂粥,喂药,喂水。
陈兴勇开颅手术之后智商倒退到三岁小孩的水平,吃个饭弄得身上地上都是,喂完何桂芳再一点点收拾。
梁桢在旁边看了整个过程,何桂芳忙前忙后将近一个小时,大冬天屋里也没个暖气,她却只穿了件单衣,但还是能够看到她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伺候病人原本就是一件绝望的事,梁桢之前经历过,更何况还是陈兴勇这种脑子和身体都已经不灵光的截瘫病人。
“桢桢,能不能过来帮个忙。”何桂芳在屋里喊。
梁桢走进去。
“今天太阳不错,帮我把你舅舅抬出去,不能老闷在屋里。”
于是一前一后,梁桢和何桂芳一起连人带椅子弄到外面屋檐下,怕他冷,何桂芳又进去拿了条薄毯盖他膝头上。
“好了。”何桂芳抬起身喘了口气,“等我把被子晒一下就行。”说完又噔噔噔跑进屋里,把陈兴勇小床上的被子被褥全部搬了出来。
安置小区没有物业,为了晾晒方便很多人在绿化带的两棵树之间绑根绳子,何桂芳也不例外,她才搬来几天,已经抢占了车库前面几棵树的位置,在上面用粗粗的绳子围了一圈,绳上挂了好些衣服,应该是她大清早起来刚洗的,这会儿她准备把被褥也挂上去,不过被褥太重,绳子挂得有点高,甩了两次都没甩上去。
梁桢走过去帮忙。
”……车库里地气重,阴湿得很,所以只要一有太阳我就会把你舅舅盖的被子拿出来晒晒,这样他晚上也能睡得舒服点…”
何桂芳一边晾被子一边跟梁桢拉家常,梁桢当时就站在边上,她个子要比何桂芳高大半个头,几乎是俯视,小小瘦瘦的女人,身上穿的还是之前那件枣红色起满球的线衣,脸上皱纹密布,鬓角已经藏了好些银丝。
冬日万物萧条,小区环境也不大好,身后是那个半身不遂痴痴呆呆的丈夫。
一间破屋,一身债务,剩下的全是日复一日的劳作和辛苦,但梁桢竟觉得此时的何桂芳要比任何时候都情绪高涨。
搁哪她都是一个不起眼的中年妇女,可是她默默承受并原谅了命运对她的所有不公。
就这个瞬间,梁桢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能够对生活妥协,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坚毅和勇敢。
“行了!”何桂芳终于忙完所有事,抽出点空来招呼梁桢,“我去给你搬张凳子。”
梁桢赶紧制止,“不用,我一会儿还有事,过来看看就走。”
”噢,对了!”何桂芳这才想起来正事,拉着梁桢进屋,从她自己睡的枕头套夹层里掏出来一个信封,“差点忘了,先还一点钱给你,这里是五万,昨天刚去银行取的,你先拿着,剩下的可能还得再等等,不过我会想办法尽快凑给你。”
梁桢没料到何桂芳叫她过来是为了还钱。
”不用这么急,我暂时也不等着用。”她没接信封,可何桂芳推辞,“你不等着用是你的事,可我得还,拿着吧,都快过年了,芙蓉苑的房子也卖了,我一点钱都不拿出来,你在小钟面前也说不过去。”
何桂芳这大半辈子算是受够了男人气,所以在她的认知中夫妻之间肯定存在经纬和高低,她借了钟聿的钱,钟聿肯定会在家给她脸色看。
推脱不下,梁桢最终还是把信封收了下来,何桂芳这才满意,又跟她扯了几句闲话,扯着扯着就扯到了陈佳敏身上,说陈佳敏多懂事,又多能干,之前私立医院的钱都是她掏的,也开始会定期给家用。
何桂芳夸女儿的时候连着脸上每条细纹都沾着喜悦和骄傲,梁桢有些不忍直视,回头看了眼坐在靠椅上两眼痴傻的陈兴勇。
有些事其实真的不能由她来讲,但是梁桢无法想象,若哪天陈佳敏也出事了,这个单纯到甚至有些傻的女人会怎样。
“舅妈,小敏学校还没放寒假吗?”
“放了,不过她说还得去实习的地方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