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这时候, 林胜意的心都仿佛化作一滩温水,火气很快就消了。
对于陆知许是孤儿这件事, 林胜意之前一直都以为他们传的是谣言,直到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时, 她才得知, 原来谣言都是真的。
但他也只是寥寥几语将自己的身世一带而过,淡定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怎么好”。
林胜意只大致清楚他还在襁褓里时就被送到孤儿院门口了,其它的她没有问, 也觉得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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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店开房的时候, 最后陆知许还是没让林胜意掏钱, 所以她只好说下次请他吃饭。
两人在酒店大厅分别。
林胜意边往回走边想着她和陆知许现在的情况。
这到底算是复合了还是没复合?
林胜意真想不明白。
以她的一贯作风, 她决定先把这事儿放一放。
随缘吧。
她边走边掏出手机,准备拿大号加陆知许的微信,却意外地收到了一条匪夷所思的好友申请。
她揉了揉眼睛, 定睛一看,发现是秦褚丹。
林胜意犹豫了两秒,想着反正她跟秦褚丹没什么大仇, 加也无所谓,于是就点了同意,然后她又去加了陆知许的微信。
陆知许很快就通过了好友申请,林胜意改好了备注, 想了想,又在“陆知许”前加了个“A”,这样他就是她列表里的第一位了。
林胜意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然后给他发了句“晚安”,便收了手机快速往家里走。
后边的路途,她边走边想着一会该怎么给方茴解释,以目前的处境来看,林胜意并不想跟她闹得太僵。
即使她对陆知许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夜色寂寥,月亮躲进了云稍。
林胜意打开房门,发现家里一片漆黑,她放下鞋盒,开了灯,发现方茴并不在客厅。
她提来的水果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厨房里还躺着一只沾着油渍的碗。
林胜意悄声走进方茴的卧室里,听到她不断翻身的声音,知道她还没睡。
她压下心头的不情愿,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轻声说:“妈,对不起。”
方茴没有回应她,她背对着林胜意躺在床上,身形消瘦。
有朦胧的月光倾泻在床沿上,让林胜意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
“我刚才去送了一下他……”林胜意再次平静地开口。
“不要跟我提那个孤儿!”方茴厉声打断了她,“都已经六年多了,你怎么还是忘不了他!?他在你心里难道比你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妈还重要?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黑暗中,她的话语仿佛一道淬着血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往林胜意的心口处扎。
林胜意顿了好一会,才艰难开口:“不是的,妈,我没想跟他复合……”
她话只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方茴趁机再次说:“今天我去你舅家,你猜怎么着?你表妹找了个清华毕业的男朋友,人家一毕业就进了大企业,月入好几万,家里都是当官的!你哥呢?你呢?你哥就找了个整天泡研究所不顾家的女人,让她辞职在家专心相夫教子也不愿意,非去搞什么科研,女人能搞出什么东西来?我就说从国外回来的女人不能要吧!还好最后你哥跟她离了!”
林胜意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心里一直强行压抑着的不适感瞬间被释放了出来。
她不认同地说:“明明是苏卿姐跟他提的离婚!林胜景整天往生意里砸钱,账还要不回来,一天天的整天应酬,连家也不回,还欠了一屁股债,苏卿姐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受不了了才离的婚!”
方茴噎了噎,蛮不讲理道:“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再说说你,高中谈恋爱就给我谈个孤儿回来?那野孩子也就是模样长得好看点,除了脸什么都没有,就一个穷酸小子我真的不知道你看上他哪点了!”
“妈,您别这么说他,他……”
“呵,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他?你以为我不清楚啊!他从小连爹妈都没有,什么家教都不懂,你跟他在一起那还得了?我看他确实把你带坏了!你现在还学会跟我顶嘴了?”
“……”
“你要是敢跟那个野孩子在一起,你信不信我把你腿打断!”
林胜意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爸当初为什么要跟你离婚了吧?”
一提到父亲,方茴的情绪彻底失控,她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一般,扯着嗓子失声喊道:“你还好意思提林盛!要不是他,我一个女人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你们俩拖油瓶长大!当初让他做生意他不去,非要当个小片警,还要跟我离婚?呵!他当他有多大能耐呢?后来出的那档子事,真是报应!”
林胜意脑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终于断了。
林胜意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与方茴离婚后,在一次任务中遇到了一名持刀的歹徒。
林胜意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父亲出门时的神情。
离婚后的父亲只跟方茴要走了她,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要。那年她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跟父亲两人住在一个租来的六十平米的破旧居民楼里。
虽然生活拮据,但那是却林胜意童年中最为快乐的一段记忆。
父亲会耐心地教她做算术题,也会将她架在脖子上“骑马”,在那个小房子里,没有方茴的打骂,没有林胜景的欺辱,只有父亲宽厚的肩膀。
父亲离开的那天是个雨天,天气格外地阴沉,宛如人间炼狱。
早上他走之前还哼着小调,笑着对她说今天队里有事,晚上不要等他。
她怎么说的啊?
她说:爸,注意安全。
然后,那名不法分子连捅了父亲数十刀。
听父亲的战友说,父亲在最后关头还用着仅剩的一丝力气扑倒了歹徒。
罪犯被完好无损地抓获了,父亲却血肉模糊,不治而亡。
一把普通的水果刀,让她平凡而伟大的父亲倒在他尽忠了一辈子的岗位上。
父亲牺牲了,她便只好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他也许不是一名合格的父亲,但他却是林胜意心中永远的英雄。
她听不得任何人说他的不好,哪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林胜意无声地眨了眨眼睛,冷冷地说:“我回北京了。”
她说完不等方茴的回答,自顾自地进了卧室把行李箱拖出来往外走。
还好她在去聚会之前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现在看来原来她当时早有预感。
林胜意拉着脸狠狠地关上了门,将方茴的骂声都堵进了那个水泥盒子里。
月光冰凉地落在树梢上,林胜意拖着行李箱,忽然想哭。
但是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
林胜意掏出手机给方今打了个电话,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阿今,那个真人秀我接了。”
方今喝了不少酒,脑子刚转过弯来林胜意就把电话挂了,这边立马又递上来杯酒,她来不及多想,连忙笑着接过。
林胜意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再次来到酒店,与前台说明了情况,然后木着脑子进了电梯。
“叮——”一声,电梯停在五楼。
林胜意找到陆知许的房间,轻轻地扣了扣门。
陆知许似乎还没睡,很快便给她开了门。他看到她微红的眼眶,愣了片刻,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林胜意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室内一片安静。
陆知许仿佛已经猜到了她的情况,又或许是觉得此刻让她冷静一会比较好。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之前无数次做过的动作。
他轻轻地抚上林胜意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温柔地捏了捏。
林胜意差点控制不住。
她强压着喉咙的酸涩,片刻后,才哑着嗓子说。
“陪我去个地方吧。”
陆知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低声说了句:“好”。
两人打了辆出租,刚坐上车,司机大叔问去哪。
林胜意不假思索地说了句“长安墓园”。
仿佛这句话已经在脑中酝酿了许久一样。
司机腿猛地一软,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把你们拉到那个路口行不,你们自己进去。”
“好。”
陆知许并没有问原因,只是沉默地握着她的手。
这便足够了。
林胜意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浓雾一般的夜色,源源不断的热感从手心传来,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的身后一直有一双手在支撑着她。
之前是父亲,现在是陆知许。
晚上十二点多,路上的车并不多,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墓园门口。
司机将他们放了下来,然后逃之夭夭。
林胜意则拉着陆知许,缓步进了墓园。
这里葬着他的父亲。
尽管夜色漆黑,但林胜意却依旧能从无数排墓碑中熟练地找到属于父亲的那块。
墓碑的中间刻着——慈父林盛之墓。
下方是与他帽檐上一模一样的国徽。
林胜意红着眼睛掏出那盒一直放在包里的崭新的中华,弯下腰摆在碑前。
“爸,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