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穹苍很戏腔的问了一句,“是哪里奇怪?”
对面的人被她的语调逗给笑了,表情没崩住。
“我第一次上三夭那么大的平台。”警察叔叔伸手扶了下额头,露出一点腼腆,“实不相瞒,我以前没做过宣传相关的工作,因为我不大习惯镜头。”
贺决云笑道:“放心,整理完台词后,我们会先跟你们核实一遍的。什么无心之言,我们不会放进去。”
警察叔叔吐出一口气:“那就太好了。”
他神态放松了一点,拉近与桌面的距离,说:“其实,当时这起案件,并不是梅诗咏本人报的警。”
几人的猜测得以证实,还能保持平静。
警察继续道:“我们先去询问了梅诗咏,当时韩笑,也就是田兆华的妻子,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个人虽然不怎么对话,但看关系,应该是挺熟的。也是韩笑劝医生帮人报的警。这种关系就让我们觉得挺惊讶。梅诗咏见到我们之后,没有反驳这个指控,因为有亲子鉴定报告在,我们随即传唤了田兆华去局里配合调查。这么严重的指控,对吧?结果两个人都不是非常配合,甚至不想解释。”
第98章 事实
说起案件,警察的语言组织明显流畅了很多。
“在审理过程中,梅诗咏全程表现很冷漠。神情麻木,无动于衷。给出的证词有相悖的存在,完全不像是一个性侵受害者。她没有遭遇伤害后的应激反应,在提起田兆华时,也没有明显的憎恶的情绪。这就不大符合性侵受害者的身份。随后,经过我们的走访调查,我们发现,她跟田兆华之间,有着类似爱慕感激的关系存在,起码表面上是这个样子。于是我们又有了另外一个猜测。只不过,韩笑在里面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个我们想不通。”
田夫人身上确实有很多的矛盾点。
“所以,我们根据梅诗咏的怀孕时间,往前倒推,调查了市内酒店的开房记录,成功找到了一家符合时间条件的酒店。当天晚上,登记入住的人,就是田兆华跟梅诗咏。”
屏幕中的人说到这里吸了口气,穹苍觉得他在酝酿大招。
“由于时间太长,酒店门口的监控已经被覆盖了,但是当时前台值班的工作人员对两人还有印象。因为,两人抵达酒店时,其中一人几乎没有意识,是被架进来的。状态跟普通醉酒也不大一样,值班的前台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被吓了一跳。”
他说着顿了一下,穹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紫色的电光,问道:“田兆华?”
警察点头:“对。昏迷的人是田兆华。”
三人俱是:“!!!”
警察沉稳道:“按照酒店前台的口供,以田兆华的身体情况,根本没有能力实施强奸犯罪,或者说,没有他任何的性行为能力。可是除了这一次,一年之内,没有其它的开房记录。这是两人唯一一次共同出现。”
众人的表情已是越来越不对。
警察保持着原先的语速,连眉毛的弧度都没有发生变化:“我们又调查了当天二人的消费记录,发现那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小餐馆里吃了顿宵夜,然后打车去酒店。在餐厅里,田兆华点了两瓶啤酒。只有两瓶啤酒,根本不足以让人陷入深度昏迷。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是梅诗咏有计划地迷晕了田兆华,并且窃取了他的精子。”
三人的狗眼已不能睁得更大。于此相比,警察的从容让他格外显得高人。但穹苍相信,他们曾经也跟自己一样没有见识。
天真青年贺决云灵魂发问:“不是!为什么啊?”
警察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因为爱情。”
众人被这突然的感慨给骚到了。
警察不愧是真正见惯了世面的人,对三人的表现都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影响自己的节奏:“以下,是我们根据三个人的口供,推断出来的。田兆华跟韩笑的夫妻感情并不好,两人是父母介绍,相亲认识的。韩笑从来不去医院探班,而田兆华的工作又很忙。梅诗咏爱慕田兆华,她认为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应该离婚,但田兆华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即便是因为女儿,他也希望可以维持住他的家庭。这让梅诗咏很失望。”
贺决云脑海里阵阵回响着一道语音:像特么做梦一样。
“梅诗咏经常找理由去探望田兆华,但田兆华对她的表现并不热烈,只拿她当一个普通的妹妹看待。田兆华性格温和,长得又帅,很有成年人的魅力。梅诗咏不仅没有因为他的推拒而放弃,反而因为他的品行而变得更加沉迷。最后脑子一热,就想你田兆华不是喜欢孩子吗?那我也给你怀一个。”
三人表情艰涩,带着无法言喻的沧桑。
警察越说越有状态,脸上还多了一分神采,右手在半空小幅挥动,做着手势:“梅诗咏的计划很荒谬,但是真的给她弄成功了。她怀孕之后,先去找的韩笑,跟韩笑说,她和田兆华出轨了,两个人之间是真爱,希望她可以跟田兆华离婚,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出一个位置。韩笑就让她等四个月,拿到了羊水穿刺的鉴定报告之后,再做决定。在此期间,韩笑跟梅诗咏一直有联系。”
“情敌之间还有联系?”穹苍瞠目结舌道,“韩笑没撕了梅诗咏?田兆华不知道?”
警察带着点佩服道:“她沉得住气啊,她没有!她甚至连田兆华都不告诉,稳着没露端倪。梅诗咏也不好意思跑到田兆华面前闹,田兆华还是被我们请到警局之后才知道梅诗咏怀孕了的。”
三人犹如在听天书一样,脸上俱是对社会的迷茫。
警察看着他们笑了下,又皱起眉头,接着讲下去:“韩笑在报警之前,可能已经想好了整套计谋。梅诗咏这个人啊,也有点单纯。她给韩笑平时各种隐晦的观点表述给洗脑了,以为只要自己不给出决定性的证据,就不会让田兆华定罪。她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人顺势离婚,于是一直憋着不说,只让我们先把人放了。后来我们也确实把人放了,谁想到田兆华居然就出车祸了。梅诗咏受打击很大,很快离开了A市,我们也没机会做下一步的核实。”
众人皆有点感慨,不知道该如何评论。
两个女人搭了一台大戏,无辜田兆华成了牺牲者。
方起用力眨了下眼睛,从震惊之中回神,唏嘘道:“韩笑这女人,手段挺狠的啊。这么沉得住气?不像她啊?”
“哪里不像?”对面的警察趴近了一点,探究地道,“其实韩笑给我的感觉是三人里最奇怪的,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冷静、疏离,像一个……”
屏幕中的人一时找不出措词,穹苍接了一句:“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对!像一个看闹剧的观众!”警察抬手,摸着自己的后脖颈,迟疑道,“我到现在也不是很能理解,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想得黑暗一点吧,感觉逻辑有不合理。忽视她吧,又好像有什么地方好像怪怪的。你们接触到她了吗?”
三人坐姿各异,敛目沉思,一时没有马上回答。
按照穹苍等人的推测,他们依旧倾向于当时的韩笑是受人指点,否则她不会出现那么大的性格差异,连事件处理能力都出现了大幅倒退。
你说她,如果不憎恨田兆华,她没有必要对田兆华进行那么严重的报复。
可如果她真的还想挽留,还留有那么一点情意,又不应该是这样豁达的态度。
她究竟是不是剧中人?她到底爱不爱田兆华?她为田兆华设计的局面,是出于报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一个个耸立的矛盾,穹苍脑海中跳出的最强烈的解释是:韩笑原以为自己是整场戏的导演兼编剧,是以高傲地旁观这场可笑的悲剧,然而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安排好的剧情推动人。
当她失去了自己的剧本,只能恢复属于自己的急躁与愚蠢。可当她理智中被鼓动的热意全然退去,她又开始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于是变得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横冲直撞。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一个被抛弃的实验品。
还有梅诗咏。这位“低调”的参与者终于关键起来了。
梅诗咏是范淮案件的证人之一,也是第二位被范安杀死的人证,说明她跟幕后人,或许也有一定的联系。
一个普通的,平时还带有一点腼腆的女士,很难想象得到,她会在没有旁人怂恿的情况下,突然做出窃取精子、小三逼宫的事,甚至彻底抛却了自己的羞耻心。
她以爱为信仰,正义化自己的鄙陋行为,其实她的爱意扭曲又自私,遵循着最不可为人言的欲望而滋生,像是从一片黑泥里生长出来的植物。
梅诗咏,会不会是第二个用来训练猎物的工具?
穹苍唇角绷成一线,用舌头舔了舔紧闭的牙齿。环胸抱着的双手,指尖用力在手臂上掐出了几道红痕,如同她胸腔里开始沸腾的复杂情绪。
那个幕后人,明显对各界天才更感兴趣。只有从那些人身上获得控制的快感,才能达到精神的满足。
梅诗咏和韩笑,都只是意志力薄弱的普通女性。而田兆华,一位年纪轻轻就能在D大附属这样的大型医院评职副高,外科手术技巧首屈一指,医学天赋远超常人,绝对可以说是同行中的天才。
此外,他性格平和,气质温柔,交口赞誉。不仅是行业翘楚,甚至可以说是个当代完美男性。
田兆华才是幕后人真正的目标。
他最后死了,以车祸半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成了对方实验成功的一个样本,带着不清白的罪名沉没在未完结的档案之中。
穹苍感觉从脚底窜上一股寒意,叫她浑身发麻,还阵阵恶心。随后便是出离的愤怒,熊熊燃烧起来,点燃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怎么也无法认同,更无法原谅,只是因为如此低级的趣味,就去考验所谓的人性,毁灭他人的人生。尤其是田兆华这种踏实在社会中生存,满怀着信仰努力工作的人。
“穹苍……穹苍!”
穹苍被贺决云用力一撞,恍惚惊醒,卸下手中的力。她偏过头看着贺决云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分神了。”
方起惊道:“你听八……这么精神的话题你都能分神?”
穹苍“嗯”了一声,没什么精神,放松自己的身体,朝后挪动,靠在沙发背上,说:“我猜,韩笑应该有用抚养权威胁过田兆华。韩笑跟田兆华之间已经没有多少感情维系,或许已经准备好要跟他离婚。她有稳定的工作,且比田兆华顾家,法院更大可能会把孩子判给母亲。但田兆华也是个很珍惜孩子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屈从韩笑。”
贺决云盯着穹苍看了许久,确认她没问题,才移开视线,说道:“所以,田兆华压力很大,而韩笑又联合了柳忱一起向他施压,想让他身败名裂。韩笑和梅诗咏的接连背叛,让他大感失望……”
方起摸着下巴道:“也许,田兆华是想跟他们表示,‘不要再逼我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穹苍低沉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警察手边的闹铃响起来。他快速按下停止,说道:“不好意思,我后面还有工作安排,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没有了。”贺决云敬了个礼,“谢谢您的帮助。”
警察跟着敬礼,笑道:“为人民服务。”
第99章 朋友
电话挂断之后,贺决云开始整理桌上的电脑,无人说话,空气逐渐安静起来。
方起见穹苍气场阴沉,急着开溜,甩起衣服道:“我也有工作,我先走了。”
他机智地跑路,贺决云又一次拥有了二人世界,气氛骤然欢快起来。
贺决云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脸都黑了。”
“我在想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穹苍将头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低声道,“田兆华被人盯上了,韩笑跟梅诗咏都不过是逼他走上歧途的手段而已……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人,但他可能永远都猜不到自己的悲剧是如何筑成的,毕竟,他没有办法防备身边的每一个人……原来想让一个人走入堕落的渊薮,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贺决云一时语塞。
穹苍慢吞吞地下了个结论:“说明社交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倒是有可能碰上变态痴恋的偷精狂魔。”
贺决云被她一本正经的叙述给噎住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意味深长道:“怎么?不想交朋友了?要自闭吗?”
穹苍瞥他一眼,说:“你这是两个概念,高风险的事情有时候也值得挑战,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
贺决云摸摸眉毛,装作随意问道:“那你是要找什么标准的朋友啊?”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要写出字来了,穹苍再没有良心也很难忽视。
她不是很能明白贺决云的心情,毕竟两个人都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了,贺决云居然还在纠结朋友的问题。
不过友谊的确是需要一点商业吹捧来维护的,于是穹苍用自己的方式抬高了他一句:“比你的标准低一点,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贺决云已经做好了她奚落自己的准备,下意识地要回呛一声,嘴巴刚张到一半,突然品位到,穹苍刚才这话……似乎是在夸他?
高风险的标准,还比自己要低一点。
说明他比朋友要更重要一点是不是?
贺决云将嘴闭了上去,心里头开始美得冒泡。他决定借着这股喜悦的余韵,先将自己被投诉的烂摊子处理一下。打开电脑查看文本的时候,他再次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那么高兴?他是谁?
他是一位尊贵的,闪耀着金钱的滤镜,努力奋进又长相英俊,从出生起就成为氪金大佬的外挂级玩家。什么时候他的追求变成了和穹苍交朋友?
……他有病?
贺决云愣住了。
……让一个人步入堕落的渊薮,还真特么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穹苍看着他风云不定的表情,低下头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