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点田芮!”警员死命禁锢住她的手臂,叫道,“我们没有不管你好嘛!我现在就守在这里!这里是医院,你这样大吵会影响到里面的医生!你妈还在里面做手术!”
田芮身形顿时僵住,软绵绵地卸下力去,像没有了支撑的植物一样,身心都在朝下垂落。
穹苍平静地看着她,看她从歇斯底里到颓然啜泣,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起身去捡起那部丢掉的手机。
这部手机的质量还算不错,外面套的机壳飞了,透明的压盖板也碎了,但是屏幕依旧能用。
穹苍拿着手机走回去,在警员惊骇目光的瞪视中,不容反抗地掰下田芮的手,对着她的脸拍了一下,解开屏幕。
警员纠结道:“这……不大好吧?”他都不敢放开自己的手了。这两人别是当场打起来。
穹苍在手机里按动了一会儿,然后转过方向,捏住田芮的下巴,强制她看上面的内容。
屏幕中一张蓝色背景的警方通告。
通告中对各个问题都客观地解释了一遍:警方重新调查了多年前的档案,经走访、勘查,及复核之后,确认,关于网友热议的,田某医生性侵犯罪,以及医疗事故的指控,皆系造谣。
根据警方搜集的人证及物证显示,未发现田某医生出轨的事实。
根据相关法律条规及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评定,田某医生未出现医疗事故。
柳某在手术结束后,多次要求巨额赔款,在遭到院方拒绝之后,尾随并骚扰、乃至殴打田某医生,曾被处以行政罚款。
车祸责任鉴定结果,双方各自承担一半责任。柳某违规超速,且未及时制动。田某违规变道,未系安全带。目前无明确证据可以表明,车祸是否是由田某医生主观引导造成。
望广大市民尊重死者,切勿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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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芮眼珠来来回回地在图片上转了几圈,哭声减缓,然后慢慢消去。
她吸了吸鼻子,两手小心地接过手机,放大图片,查看上面的文字。
她的视线被泪水蒙得迷离,慢慢只是几排简单的文字,却让她内心的委屈再次如山洪一般崩塌下来,泪流不止。
她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得那么汹涌。
穹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犹如浸着水的玉石,永远带着一股通透的凉意。
“人类是一种不理智的生物,经常会因为自己的悲观,而浪费过多的情绪。”
田芮咬着唇,呜咽出声。不想继续在她面前丢脸。
“警方为什么不通报?一是因为,确实没有十足的证据,里面存在猜测的部分。二是因为……”穹苍缓缓说,“将案件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希望不会给你带去过多的负面情绪。”
田芮仰起头。
“贺决云或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我告诉你。”穹苍俯视着她,“根据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显示,柳忱有一点的确没有说错,田医生是提前在路口等候,见他出现,才冲撞上去的。这起车祸的确是场意外,意外在柳忱超速驾驶,大货车紧急制动后失控,才导致你父亲的死亡。”
警员变得紧张,觉得她说得太过直白。
田芮傻愣愣地张开嘴,眼睛里是不可置信。
穹苍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继续说:“梅诗咏的事,是你母亲要求报的警。这件事警方没有对外宣扬,医院的人也一致选择了保密。把它告诉柳忱的,还是你的母亲。她以为你父亲出轨,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田芮神情恍惚,嘴唇张合,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以前没机会分清好心还是恶意,现在应该要明白了。这世上阴谋最多的,从来不是警察,而是人心。”
田芮两手按住手机贴向胸口,睁着大眼,没有回应。
穹苍不再多说,点头示意,让警员先放开她,搀扶着她回到座位上。
第102章 威胁
田芮终于冷静下来,安分坐到穹苍身侧,两手摆在膝上等待。
手术室外因为他们的沉默,再次陷入一阵寂静。
警员坐在二人正对面,确认她们可以相处和谐,才放下心来。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并顺手擦掉被挤出来的眼泪。
护士循声过来看了一眼,见他们无事,皱着眉头提醒了一句,又匆匆离去。
田芮用纸巾将脸上的眼泪跟鼻涕擦干净,可还是觉得皮肤上有一层粘腻的东西,糊着让人难受,就起身去了趟厕所。警员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距离,再把她送回来。
田芮的脑子依旧是一片混乱,理不大清事情,但情绪不再像刚才那么起伏剧烈了。她觉得心口那团不停盘旋着的沉重与烦躁,随着水流被洗去不少,现在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网上那些新闻。
田芮重新坐下,擦干手,捏着手机,在快要碎成蛛网的屏幕上滑动。点开相关的新闻链接,查看里面的具体内容。
柳忱接受采访的内容,几乎各大媒体主页都还可以看见。田芮简单翻阅了一下文本内容,以及网友总结出来的评论,无名的郁气再次开始堆积,恨不得冲进去将里面的人都撕得稀碎。
“他在说谎!”
田芮大叫了一声,并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边上的穹苍。
一道毫无波澜,又极有穿透力的眼神与她对上,田芮感觉周身都凉了下。
她不觉放低声音,道:“这个柳忱,说我妈对我爸一直没有感情,不仅主动给他泄露我爸的负面消息,还暗中怂恿他去散布我爸出轨的谣言,以达到夫妻离婚的目的。这怎么可能?我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穹苍保持着动作没动,只懒懒问道:“你父母感情很好吗?”
“很好啊!”田芮说,“他们两个人从来不吵架。”
对面的警察以过来人的语气感慨了句:“两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只是没让你小孩子看见罢了。”
田芮坚持道:“真的没有!”
穹苍淡淡地补充道:“外科工作忙,田兆华经常回不了家,工作时间不重合,他们两个恐怕没多少机会能碰面吵架。”
警员点头:“有道理。其实我们忙起来的时候也这样,都难。”
田芮被他们说得懵了下,而后挪动着屁股朝向他们,努力向他们证明道:“不是,我爸看着性格内敛,其实是很温柔的,他平时还会给我妈送花。我妈生病了也是他跑前跑后……反正,他们两个的关系就是很好嘛,不是整天见面腻在一起的那种才叫好,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哭得肝肠寸断。我觉得这一点柳忱的确在说谎!”
“嗯?”穹苍说,“田医生那么浪漫?”
田芮肯定道:“当然,我爸还会写诗呢,我妈还给我念过。”
穹苍眉尾跳了一下,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爸还是个文艺青年啊。”
田芮轻笑了下:“这是夫妻间的浪漫。”
穹苍问:“那父女间的浪漫呢?”
“……算了吧。他那么忙,顾自己都难。给我买几盒芭比娃娃,就以为我会很高兴了。”田芮说着落寞起来,怀念道,“后来连礼物都没有了。”
穹苍又问:“送的花或诗,有落款吗?”
田芮终于发觉不对味,危险地审视穹苍,带着敌意道:“你什么意思?”
穹苍看她拼命朝自己竖起来的刺,犹豫了一下,认为还是应该将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好好谈一谈。
“感情好的夫妻,不会在知道一方出轨后,还毫无反应。”
田芮不服气:“你怎么就知道我妈毫无反应?”
穹苍说:“那么,在你父亲遇害前,你母亲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的性格不够沉稳,也不懦弱,如果知道自己的爱人移情别恋,是不是会大闹一场?”
田芮听着她的话,回忆了一遍记忆库中已不大清晰的内容,心脏因为怀疑而剧烈地跳了一下,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道:“我那时候还小,她瞒着我也正常。你都没见过她,你怎么就笃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穹苍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重新闭上眼睛。
田芮闷闷地转过身,背对着穹苍,也不再说话。
贺决云提着衣服回来时,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接近冰封,中间隔着的两个座位犹如楚河汉界。警察小哥跟仰望救世主一样地看着他,朝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拜谢动作。
贺决云挑了挑眉,说:“都这个点了,大家饿了吧。要不轮班去吃个饭?不吃饭后面也熬不住啊。”
穹苍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谢谢。我去换身衣服。”
贺决云朝着另外两人点了点头,跟在穹苍身后一起离开。
五分钟后,穹苍换好衣服,整理着被外套弄皱的袖口,从厕所走出来。
贺决云刚从袋里抽出烟,准备久违地来上一支,见她动作居然那么快,又给放了回去。问道:“刚才是怎么了?吵起来了?”
“没有。有点微妙的感觉,但是没问出来。”穹苍将手插进风衣的兜里,遗憾叹了口气,“不配合,不接受。太天真。”
贺决云笑道:“这个年纪又没怎么经历过社会的小姑娘,天真不是很正常吗?他们的世界自成一套,你跟他们讲道理没有用,应该要用现实来说服她。”
穹苍心说自己还不够现实吗?她觉得自己再现实一点,田芮就要跳起来暴扣她的头了。
贺决云比着两根手指到她面前,做了个点钞的手势,邪笑道:“是这个现实。”
穹苍:“……”好久没这么骂过了。该死的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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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是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结束的。这个季节,外边天色在已是一片漆黑。
韩笑推出来后,直接被送进加护病房,田芮想跟进去看看,被护士拦在了外面。她茫然无措地跟在一群人后头,不知道之后要做些什么。
这个时刻,她险些被倾轧而来的无助所击倒。她清楚认识到,原来无人依靠的感觉是这样的。
贺决云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主刀医生已经连续站了几个小时,小腿肚子都在打颤。他喝了杯糖水,拿着报告给几人解释。韩笑身上骨头多处折断,内脏也有多处损伤,但好在送医及时,手术进行成功,目前来看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不确定大脑是否会因失血过多而出现什么后遗症,需要再做观察。什么时候能醒也不确定,先等待两天看看情况。
田芮最卑微的希望只是渴求母亲能活着,听见这个消息已经很是感激,感觉枷锁碎去,身体一软直接滑倒在地,差点哭出来。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场景,看田芮年轻,还是觉得很感慨,出言安慰了她两声:“都先去吃饭吧,好好休息。病人交给医院,家属要照顾自己。回去吧。”
警察小哥去边上将情况向何川舟汇报。田芮缓了缓,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墙边休息。
贺决云去前厅拿了医药费的单子回来,厚厚的一沓,卷在手心,朝穹苍努努嘴。
穹苍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参与。
贺决云坚持,不停朝着田芮那边示意,穹苍没有办法,只能去做他的小跟班。
“田芮!”
贺决云叫了一声,朝田芮招招手。田芮稍有犹豫,旋即跟着两人去了安静的小阳台。
“清单。”
贺决云言简意赅,将写着总金额的字条压在最上面,递了过去。
田芮本来还不当回事,等把纸捏到手里,扫清上面的数据,额头上的青筋立即开始猛跳。
贺决云面沉如水道:“顶级的医疗资源是很昂贵的,尤其是救命的东西。韩笑刚才的那场手术,设备、器材、药物,全部用的是最好的,也是你自己签的字。之后她还要住在ICU里进行观察,术后还要复建,你知道ICU一天要多少钱吗?”
田芮死死盯着面前的账单,一张张往下翻,脸上的血色层层褪去,没一会儿就变得苍白。
贺决云静静等着她,看着她手指开始颤抖,足足用了一两分钟,才虚虚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