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是不会认识自己的错误了,你简直是太荒谬了!”
穹苍点头:“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努力跟随您的思路,好认识到我自己的错误。可是,我也觉得,您有点荒谬。”
贺决云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立即让教导主任把炮火转向了他。
“还有你!你的证件呢?你哪个部门的?你们上级领导,同意你把调查资料告诉一个普通学生,并让她在事情还不清楚的时候,就对外宣扬,造假诬陷吗?你可以请我们配合调查,但不应该采用这样的方式!”
贺决云的手按在穹苍的椅背上,站姿很是惬意,他说:“按照程序当然是不行的,我是一个严格遵守纪律的警员,所以我并没有向王冬颜同学透露过我的调查进度。只是她太聪明,在我向她取证的过程中,自己推导出了其中的过程。您要投诉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我们会进行内部考察。”
教导主任:“那她在早会上收到的短信是什么?难道不是你给她发的?”
他说着大步冲了过去,想去争抢穹苍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贺决云的动作更快,一双大手率先按了下去,连穹苍来不及收回去的手也被他按住。
他手心的温度滚烫,说出的语气却很冰凉。
“这位领导,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没有权力去翻查学生的手机,尤其是聊天记录一类的个人隐私,连警方也不能随意翻查他人通讯记录。你在一个警察面前,做出这样不合适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在座的都已经是一些社会成功人士,对待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基层的警员,他们无疑是轻视的。在少量的耐心告罄之后,就开始显露自己的傲慢。
“王冬颜,你这是什么意思?找了个警察,来跟学校叫板?昨天你打架的事,难道还是学校的错吗?”
“我们一中收不起你这样的学生。念于你是一个高中生,我们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但你如果非要这样,我们必须和你的家长谈谈!”
如果穹苍真的是一个高中生,可能会畏惧这样的威胁。毕竟高考对于普通的高三生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它代表着一个学生从出生开始付出的最多的努力和最高的追求。光是被提及,就足以让人失去抵抗力。
可惜她是穹苍,而这里是游戏。这样的威胁比绣花针还要不值一提。
眼见局面僵化,坐在主座,一直沉默着的校长终于开口。
“都别吵了!”
他的声音一出现,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穹苍把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他,露出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他是一个还算英俊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了,头发染得漆黑,看起来很显年轻。
他的五官非常慈祥,气质也很亲和,说出的话毫无咄咄逼人的身份威压在里头,比教导主任的要好听很多。
校长说:“汪主任,你刚刚的话有点过线了,冷静一点,没必要对一个刚成年的学生采用那么严重的措词,越是严厉,他们越是听不进去。”
教导主任抽了口气,表情不大甘愿,但还是忍住了。
校长又对着穹苍道:“王冬颜同学,我希望你也可以冷静一点。大家争吵起来,没什么好处,只是互相激化情绪而已。”
穹苍点头:“当然。”
校长继续安抚地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汪主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教育家,但是他的教育风格一向比较强势。他认为对学生的奖惩应该严厉到位,这样才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相信,他的出发点是善良积极的,并不是挑起学生争端,更不愿意看见你因此成为校园暴力的对象。只是行使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他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这是你的误解了。对你因此受到的伤害,我代他向你道歉。”
穹苍笑了下,说:“道歉,还是要有诚意的比较好。”
校长:“你觉得什么样的道歉比较有诚意呢?”
穹苍:“最起码不是为了息事宁人,你代替我,我代替你。谁能替代得了谁?又不是彼此的代言人。对吧?”
她随意的态度让刚刚冷静下去的几人又愤怒起来。
校长抬手压了压,稳定住他们,才继续摆着一张笑脸道:“你在早会上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了。先不说监控的问题,那件事情我一定会深查,给大家一个交代。我觉得更严重的,是你对校方的误解。”
“在我管理一中的十几年里,一直遵循着一中的校训,谦虚、笃学、仁爱。我试图把这样的价值观传递给你们。我为一中做了很多事情,包括给像田韵那样贫困的学生一个公平求学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误会。你应该相信,我们的善意。”
他的眼神与语气都无比真诚。
穹苍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身体前倾,半趴在桌上,说道:“慈善家与资本家是不一样的。慈善家当然值得尊重,但是资本家同样会伪装。他们会利用所谓的慈善,来伪装自己光鲜的外皮,实际上,却在背地里做着一些为人不齿的事。”
穹苍往后一靠,翘起一条腿,话语变得犀利起来:“所以马克思先生说的是对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只是他们现在学聪明了。他们可以对大多数人好,对少部分人严苛残酷。掌握住舆论的话语权,让那一些小部分人群,失去对外求助的能力。完成从征服、奴役,到掠夺、杀戮的全过程。只要没有压榨完对方的剩余价值,他们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屠刀。”
几位领导从来没有被一个学生这样指着鼻子辱骂过,情绪很不冷静。
“王冬颜——”
校长却是笑出声来,像在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耐心道:“你觉得,我可以从贫困生的身上得到什么?”
“我仅回答,能从贫困生身上得到什么这个问题,并不是特别指代你。”穹苍手指来回敲击,在桌上画着圆圈,“能得到什么,就如同您现在正在享受的。得到了社会的地位,得到了多数人民的尊重。得到了你事业升迁的机会,更得到了来自金钱无法满足的精神愉悦。可能还有一些,变态恶心的精神需求,是正常社会中无法容忍的,所以不得不采用某种肮脏又隐晦的手段来补足。这种人,只有在得到惩罚的时候,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正确来说,不是认识错误,是认识损失。因为他们,都没有悲悯心。”
校长:“我是这样的人?”
穹苍点头:“你是啊。”
校长很奇怪:“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穹苍仰起头,稍顿片刻,然后道:“证据。”
校长:“什么证据?”
“田韵的证据。”穹苍说着,余光从校长的脸上蔓延到周围人的脸上,语气十足坚定,听不出任何的动摇,“你们不会以为,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吧?她是一个贫困生,虽然对社会没有足够的认识,但是见过社会的恶意。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有时候,也很大胆。”
坐在正中的校长并没有流露出异样,只有交握的手指有轻微的抽搐,但是掩饰得很好。
他边上的同事就没有好的情绪把控能力,在听见穹苍这样说的时候,多出了几个心虚的小动作,又很快压了下去。
会议室里出现死寂般的空挡,就是那片刻的沉默,让他们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劲。
在一人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穹苍的声音又先一步响起:“我跟周南松的关系一向不好,你们真觉得,我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转头怀疑学校?我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你们觉得,田韵给周南松留下了什么,周南松又给我看了什么?”
穹苍站起来:“周南松说……她不能继续了,那是因为她不想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可是她又说,希望,有人能够替她报仇。为什么?如果毫无证据,她怎么让别人替她报仇?”
一人怒斥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证据在哪里,如果真有的话你就拿出来啊!”
“性犯罪的证据,能让学生投鼠忌器,不敢言明,还能是什么呢?”穹苍缓步朝他走去,“我曾经见过几位心理变态。他们都喜欢将自己做过的罪行记录下来,找到同好慢慢欣赏,那样会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尤其是,以此来凌虐受害人的尊严,简直是一种二次的享受。想想,只需要用部分的权力、少量的金钱,就可以奴役侵犯多位漂亮年轻,又聪明得体的女生,完全掌控她们的未来,同时享受世人的尊重,是多么令人满足的事情。时间一长,他们会在不断递减的愉悦感的催促下,做出更加疯狂、踩线的事。而在群体进行犯罪的时候,他们会表现得更加大胆……”
穹苍深深注视着之前说话的那个男人,最后近距离停在他的面前。在话音刚落的时候,突然抬手,拍了下对方的手臂。
男人猛地抽了口气,下意识地按住口袋。
“你——”
校长回过头,眼神中带着肃杀的冷意,扫向那人。
被他瞪住的中年男人头脑瞬间清醒,而后如坠冰窖,脸色刹那惨白。他无措地看向周围的人,喉结用力滚动了下,又继续重申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决云:“……哦豁。”
穹苍转身走向门口,笑道:“我已经说完了。感谢配合。”
第12章 入V公告
两人相继走出会议室,贺决云回头看了一眼。
幽静的走道,厚重的大门。这条狭窄的道路,如同代表了那群成年人目空一切的狂妄,拉开了他们与学生之间的平等,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最初的使命与责任。
贺决云转回身,收拾好心情,问道:“你怎么敢确定,那些人会那么大胆,敢留下明面上的证据?”
穹苍说:“不是你说,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吗?王冬颜的自杀进度已经96%了,不走点特殊的道路,要怎么才能突破?”
“你这个也太大胆了。”贺决云将外套往身后一甩,挂在肩膀上,又用另外一只手搭着穹苍,扬起坏笑道,“不过干得好!”
穹苍敷衍地扯了扯嘴角,表示与他同庆:“其实我只是随便诈一诈而已。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说是什么证据,可能是关于田韵死亡的证据,或许是人证,也或许只是早会上说的监控视频。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将别人语焉不详的描述进行关联想象,并给出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们在面对我的试探,以及不断具体的细节描述时,没有出现明显的情绪变化,说明他们心底戒备的,和我假设的,基本一致。”
“你的洞察力和应变力也把握得很好。”贺决云问,“听说你看见的世界是特别的,在你眼里,那些人是什么样的?”
穹苍直接忽略了他后一个问题,带着疲倦叹了口气:“只是今天来的人够多而已。不是每个人在犯罪之后面对质问都有那么强悍的心理素质。第一次被试探,总是容易出现漏洞。何况,一直以来,他们的阴谋都进展得太顺利了,顺利到他们快要忘乎所以。以致于,当今天他们面对一个他们原本瞧不上眼的学生,以及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的时候,天生的傲慢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潜意识中,他们甚至觉得,就算被我们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
贺决云冷笑:“他们终将被自己的狂妄所埋葬。”
·
直播间里的观众早就陷入疯狂。
这个副本前期可以说是非常枯燥,搜证阶段极度单调,导致在线观众数量呈直线下跌。
在刚好将观众的耐性磨到告罄的时候,又接连出现转机,剧情开始飞速发展。
三夭的论坛区此时已经全部被各种分析技术贴刷屏,而再次慕名前来的观众,只能对着屏幕流下两行清泪。
“像极了半山抄底和被洗牌出局的我。永远赶不上热乎的时机。【哭唧唧】离开一下下而已,啥都看不懂了。”
“他俩自带的BGM快要吵聋我的耳朵了!【帅到有罪】”
“学霸做题VS我做题。【卑微】她带32倍速快进功能,而我却还是2G网络。我要举报了。”
“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这就是92分的力量!”
“是什么让我当初那么膨胀地认为她也不过如此?”
“这妹妹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啊!每一步的节奏都踩在我完全想不到的点上。”
“确定是妹妹?大佬说不定可能很大了吧?一看她气场就不是个普通人。”
“谢谢大家对我老婆的肯定。【害羞】我们会永远幸福的。”
“可是,接下去要怎么查证?既没有直接的证据也没有肯站出来的学生,哪怕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能随意进行搜查。窥见庞然大物,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躺平,坐等大佬带我通关。【晃脚脚】大佬的自杀进度是我见过涨得最快的一个玩家,但也是我最有信心的一个玩家!”
“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多数的坏人,真的都是死于自己的膨胀跟自满。”
·
屏幕中的两人,正从安全楼道往下走,沿着台阶一层层地下去。
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同时也让他们的对话变得更加清晰。
贺决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申请对他们进行搜查,而且还不知道,他们留下来的证据,究竟是照片、视频,还是日记一类的物品。”
他感觉有点发凉,甩了下外套,把衣服穿上:“下一步的线索,肯定藏在已知的情报里。”
穹苍问:“你说田韵死亡那天的监控造假,是指什么?”
贺决云听她提起这个,表情严肃起来,也不卖关子,压着声音给她描述:“一是时间造假。一中给出的监控录像伪造了时间。在他们的视频里,田韵从经过监控路口到跳楼自杀之间,只有七分钟左右。警方按照田韵在监控中的行走速度实验了几遍,推断她是在回到宿舍之后直接上天台跳楼,没有时间接触其余的学生。这个发现成了判定田韵自杀的有力证据。”
“二是……二是在他们的监控中,田韵是独自回宿舍的。但是在小卖部的监控里,拍到了当天,她和另外一人,一起回的宿舍。”
穹苍莫名有了种不大乐观的预感,眼皮跳动起来,问道:“谁?”
贺决云不出意外地吐出了那三个熟悉的字:“项清溪。”
穹苍一时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