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炀追问:“真不回去啊?我们经理知道情况,可都舍得为你豁出一个替补席了。”
“不回。”
男人的声音低沉懒散的,在夜色里慢慢荡回来。
肖一炀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车门,不死心地喊:“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
肖一炀张口,还想说话。
那人最后一句话声传回来,缱绻着夜风里的凉意:“答应过的。原则而已。”
“……”
等人影进了别墅,肖一炀才遗憾坐回去。
他发动起车,不甘心地嘀咕:“原则原则原则,就知道原则……也不知道秦家是拿多少清规戒律,才养出这么一位活祖宗的。”
再遗憾不满,肖一炀也只能压回去。他认识秦隐十几年,深知一点——
秦隐决定好的事情,就没谁能动摇过。
·
那晚回学校后,谈梨自闭了将近一周——
网络信号全断,手机关机,每天规整得很,严格保持着早上七点走晚上九点回的规律,把自己浸泡在F大图书馆那知识的海洋里。
一周过去,谈梨感觉自己的思想境界都得到了升华。
除了那头扎成马尾的长卷发还是乳白色的,使得在校园里回头率100%外,谈梨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第一学府的气质如此浑然一体。
所以等谈梨再次回归网络,登录上XT平台的账号时,她后台的私信箱里早就快被挤爆了。
多数都是粉丝来信,质疑或者询问,关于她那天宣布停播的事情。
个别几份,直接来自XT平台官方。
毕竟是签约主播,【梨子】这个ID无论在国服排位还是在XT平台上都不是无名之辈,“停播”豪言放得轻松,想贯彻到底却不容易。
再加上因为圈里玩梗的Liar第一女粉身份,她被直接挂钩Liar退役事件。这场风波一日不消,她那“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迹就一日不会平息。
迅速划过一片私信,谈梨没看见什么想搭理的,她刚准备退出时,光标却停在了其中一条上。
谈梨左手慢慢托起脸腮,鼠标左键被轻轻一敲,她点进去。
【梨子,那天陪你排位登顶的辅助操作好可怕哦。然后我刚好认识WWW战队那边的工作人员,听他们内部说,那是Sheng神的私人小号,真的假的啊?】
看完私信,谈梨指尖在额角轻敲了下。她放弃了先和XT平台谈解约的想法,拿出手机。
刚开机,通话和信息之类的程序上,已经无数个红色的数字提醒冒出来。
谈梨没理。
她打开通讯录,快速拨出一个号码去。
几秒后,电话接通。
“梨子?”对面一个温和声音。
谈梨:“笙哥,我看平台私信里有人问起,你们战队里知道你小号的事情了?”
“嗯。”
谈梨皱了下眉,她无意识地伸手,摸到桌上的压片糖盒子。
金属盒凉冰冰的,让谈梨意识一醒,她轻吁了口气:“对不起,是我那天太冲动,没有考虑好后果,拖累你了。”
“没关系。”盛笙玩笑,“我是为了上分。”
“那你们队里有什么反应吗?”
“本来是该有的。”
“本来?”
谈梨意外于盛笙的这个用词。
现实显然是没有。这件事发生在赛程期,虽说可大可小,但战队里毫无反应似乎也不太科学。
谈梨正想问,就听电话里那个温柔声音笑起来,似乎在对旁边的人说话:“还差372组就完成了,加油。”
一个陌生又仿佛有点熟悉的惨叫声隐约响起:“我死了我死了我要死了,这种训练做500组还不如让我跪死在基地门口!”
“谁让你在赛程期偷偷跑出去?”
“我那是、是……”
“是什么?”
“是不能说的秘密啊呜呜呜说了会被人灭口的。”
“嗯,那你就不能怪经理罚你了。”盛笙又笑。
“盛哥你不能这么残忍,我可是替你顶雷了,怎么连你也嘲笑我!”
“那,谢谢?”
“…………”
另一个人大约是被气死在电话那头了。
谈梨听完,已经大概了解全过程,她扬起毫无同理心的灿烂笑容:“赛程期偷偷溜出基地,难怪被抓典型,是你们战队那个新人打野吗?”
“不是。”盛笙的电话里,惨叫声淡出背景音,“是中单,Yiy。”
“Yiy?”谈梨搜寻记忆后,自然脱口,“啊,就是联盟里唯一和Liar关系不错的那个——”
话声戛然一停。
一两秒后,谈梨遗憾地叹了声气:“知识的汪洋大海竟然都洗涤不去这个狗男人在我心中的一席之地啊。”
盛笙的声音里笑意淡去,带上几分兄长的严肃:“梨子,我之前就和你说过,Liar只是一个符号。那个人寡绝到可以把自己的选手身份和私生活完全割裂,他就总有一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不该陷得太深。”
“……”
谈梨面上笑意轻淡了些。
她手指勾起额前垂下的那一绺乳白色的微卷长发,慢慢在纤细的指节上缠绕,收紧。
“嗯,事实证明,你一语中的。”
盛笙:“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不信,只是。”谈梨笑起来,她看见桌角镜子里,女孩眼底情绪里掺着水色熠熠。“我只是没想到,那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而已。”
盛笙沉默。
谈梨声音轻快,像是愉悦:“笙哥,你说,我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他吗?”
盛笙皱眉。
沉默很久后,他残忍地开口:“你其实从来没见过他。真正的Liar,没人见过。”
那绺微卷的长发轻颤了下。
然后桌前的女孩笑起来,微微仰合,像雨丝里摇曳的花枝,是明艳而动人的:“嗯,你说的对。”
盛笙叹气:“所以别再放任自己往下陷了。”
“好。我会忘的。”
盛笙听她保证,这才稍放下心。闲言几句后,他提起另一件事:“XT平台之前找我,说他们联系不上你。”
谈梨打了个呵欠,一本正经的欠欠语气:“对,我关机了。图书馆里泡了一周,接受古今中外的先贤洗涤。”
盛笙无奈:“他们找到我这儿来了,那份直播合同你准备怎么办?”
“付违约金?”谈梨不在意地说。
“他们不缺钱。”
“?”
“他们希望你继续直播,至少到合同期满。”
“不可能。”谈梨想都没想,“我已经决定好好学习,一心向善了。今天开始绝不杀生,哪怕是峡谷里的一个小兵都不行。”
盛笙难得也有被噎得上不来话的时候。组织了好一会儿的言辞,他才小心提醒:“你还记得,你当初签直播合同的时候,差半年才能成年吧?”
“嗯。”谈梨随口应了,托住脸颊,“所以呢,他们想搞鬼?”
盛笙:“如果你不肯履约,那他们可能会去联系你父亲。”
谈梨一僵。
须臾后,谈梨掀起眼帘。她握着金属盒,单手打开,倒出颗蓝莓味的压片糖,卷进唇齿间。
谈梨慢慢咬住糖片,然后一笑潋滟。
“我会、履约的。”
“……”
通话结束。
谈梨面上笑意一点点松垮懒散下去。她的身体也跟着放松,没骨头似的慢慢滑进电竞椅里。
谈梨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神空空。
差点忘了啊。
她开始依赖压片糖作安慰剂,就是在妈妈去世一个月后,从她的,父亲,把一个陌生女人领进家门的那天起。
……怎么会忘呢。
谈梨咬着唇肉笑了笑,她抬手,食指和拇指之间捏着的长条金属盒被她竖起,然后慢慢地晃。
当啷。当啷。
这个声音里,谈梨想起一双漆黑的眼,还有……
“叮咚。”
开机后的手机不甘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