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着,许孟阳最后一道菜已经出锅,吩咐她道:“把火退了,准备吃饭。”
“好。”
早上七点就吃了早餐出门,坐了两个多小时车,接着就是快三个小时的拍摄,现在又烧了这么久的火,还真是饿了。
她退了火,来到院子里的水池边洗手,许孟阳端着一叠吃饭的碗筷来过水。
夏昕转头看他,笑说:“大建筑师亲手为工人们做饭,这待遇真难得。”
许孟阳轻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脸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蹭到烟灰了。”
“嗯?”夏昕反应过来,赶紧用湿漉漉的手在下巴抹了两下,“干净了吗?”
许孟阳摇头,直接伸手将她下巴那条黑色的痕迹擦去。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夏昕却因为下巴上一划而过的触感,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讷讷道:“谢谢。”
坐在桌上的周齐光重重咳了一声,道:“你俩快点,师傅们都等着开饭呢!”
许孟阳诶了一声,抱着清洗干净的碗筷来到院子中的圆桌上摆好,又逐一打好饭。
周齐光看着夏昕坐下,拿起筷子端起碗,迫不及待夹菜开吃,皱了皱眉头道:“这么多长辈都还没开动,你就这么急?”
夏昕夹了一块小炒肉,刚要送进口中,一时不知是继续送,还是放回碗中。
好在几个老工匠已经笑呵呵开吃,她这才又继续。
还别说,许孟阳的手艺真是不错,又是柴火土灶饭,快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夏昕,狼吞虎咽了几口,只觉得快要升天。
直到觉察周齐光嫌弃的眼神,才又恢复斯文状。
工匠们都是大口吃饭大碗喝酒的粗人,两个大叔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碗饭,许孟阳赶紧起身拿过他们的碗,去灶边为他们添饭。
周齐光叹了口气,阴阳怪气道:“现在的姑娘,怎么都这么不懂事?”
夏昕心虚地放慢速度,看着许孟阳给师傅添好饭回来,确实觉得自己不如人家徒弟懂事。
她理解周齐光的心理,因为把她当成未来的徒弟媳妇,自然会各种考验和刁难。
为了不辜负许孟阳的一番好心,以及接下来的拍摄顺利,她是该配合配合。于是等周齐光碗里米饭快见底时,她立刻起来道:“周老师,我去给您添饭。”
周齐光觑眼看她,将碗递过去:“添少点,半碗就行。”
因为周齐光的密切关注,接下来的夏昕,老老实实吃着自己面前的一盘土豆丝,再不伸手太长去夹对面的小炒肉和凉拌猪耳。
坐在她身旁的许孟阳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小心翼翼,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想到当年在食堂里,她可是会因为打菜阿姨抖勺子大发雷霆的暴躁狂。
他伸手夹了远处的菜,默默放进她碗中。
夏昕愣了下,低声道:“谢谢。”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吃饱喝足,加上午后的阳光,夏昕只觉得昏昏欲睡,正要坐在一旁休息一会儿,周齐光又道:“还愣着干什么?不去帮忙?”
夏昕这才看到许孟阳收拾好了碗筷,去水池边清洗,赶紧跳起来去帮忙。
许孟阳低声道:“我师父脾气有点古怪,但他没恶意的,别放在心上。”
夏昕点头:“明白。”又问,“我今天表现还行吗?”
许孟阳:“挺好的。”
夏昕松了口气:“我可不能辜负你一片好心。”
许孟阳笑着摇头:“不用紧张,师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又继续,“你脾气确实好了很多。”
夏昕微微一愣,继而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因为不想再做一个让所有人都讨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阳仔人不错,真的。
第二十七章
下午, 周齐光带着工匠们去古戏台那边做测量,夏昕全程跟拍。结束后,她又趁着晚霞漫天的好景色, 用带来的无人机拍摄了清峪村修复前的全貌。
一整天下来,虽然累得够呛, 但也确实收获颇丰, 哪怕被老爷子使唤也心甘情愿。
草草吃了晚饭, 从清峪村返程时,已经临近傍晚六点。十月末,天黑的早, 这个时候, 太阳已经隐没西山, 只剩余晖覆盖着茫茫大地。
上了车,夏昕卸力般靠在椅背上, 重重舒了口气道:“累死了。”
好在坐的是许孟阳的车,这要是让她再开两个多小时车回去, 只怕会成为马路杀手。她说完, 想起什么似的, 转头看了眼正在启动车子的许孟阳, 这人忙了一天, 脸上竟然不见疲色, 精力实在是不错。
许孟阳对上她的目光,轻笑了笑, 打开舒缓的音乐,道:“你睡会儿吧。”
夏昕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要是开车累了,把我叫醒, 我跟你换着开。”
许孟阳不置可否。
确实是太累了,毫无意外的,车子开上马路还不到十分钟,夏昕就在山路轻微的颠簸中安然入睡。
这一截盘山路,坡度大弯道多,无论是开车还是坐车,都不会太舒服。许孟阳看了眼女人平静放松的面容,伸手将音乐关掉,默默握着方向盘,尽量保持匀速行驶。
车子从山中开出来,便是宽阔平坦的省道了。夏昕在睡梦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窗边。
夕阳透过玻璃洒在她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许孟阳的视线从她脸上滑到窗外。
马路旁边是一条宽敞的河流,波光粼粼的水面,在红色余晖的映照下,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
这个季节正是芦苇花开的时候,不远处一片芦苇荡在夕阳中,随风飞舞,是美丽而安宁的景色。
他平静无澜的黑眸,微微眯起来,看了眼身旁安睡的女人,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在路边停下。熄了火后,从手套箱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将车窗滑落下一半,让外面轻柔的秋风透进来。
打开车门前,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后座拿起一条薄毛毯,轻轻盖在睡得正熟的女人身上,凝望着她无知无觉的睡颜半晌,才轻轻开门下车。
他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唇上点燃,抬头默默看向那一大片芦苇荡。
夏昕醒来时,已经暮色四合,车外只留下一层淡淡微光。她睁开眼,没看到许孟阳,一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好在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路边对着河流的男人。
她没有马上唤他,而是慵懒地趴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
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正脸,只看得出他是在抽烟,短短的黑发在晚风中轻轻拂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暮色中那道背影看起来有些茕茕孑立的落寞和孤独感。
过了几分钟,她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他旁边坐下,问:“怎么了?”
“睡醒了?”许孟阳转头看她,将手中剩下的一点烟头摁熄灭,淡声道,“开车有点困,怕出事,下来抽根醒醒神。”
夏昕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
许孟阳道:“有段时间压力大,就抽上了。”
夏昕倒没觉得抽烟是个什么大恶习,做他这行费脑子,染上抽烟的习惯不足为奇。她点点头,目光看向河岸边大片的芦花,咦了一声,道:“这里风景好漂亮,以前经过好多次,都没注意过。”
许孟阳笑说:“我爷爷老家离这边不远,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来这边玩,捉鱼摸虾抓螃蟹什么的。”
夏昕是典型的都市孩子,她的童年假期,大都是在各种兴趣班辅导班度过的,这种类似于乡村小孩的游戏,对她来说很陌生。她艳羡道:“那你小时候的生活还挺好玩的。”
许孟阳点头,笑说:“嗯,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也确实挺开心的。”
夏昕睁大眼睛瞧他一眼,笑道:“看不出来啊。”他一直都是少言寡语持重内敛的男生,她想象不出他捣蛋的模样。
许孟阳笑着不置可否。
夏昕想了想,又问:“后来就很少来了吗?”
许孟阳沉默了片刻,指着前方的芦苇丛,道:“我八岁那年,那里发生了一件事,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来过了。”
夏昕好奇问:“什么事?”
许孟阳望着暮色中的芦花,道:“有一次傍晚,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来这里玩儿,拿了铲子刨沙子里的螃蟹,刨着刨着,忽然刨出一只手。”
“啊?!”夏昕本是抱着听童年趣事的心情来听他讲这些,哪知画风突变,加之天色此时又暗下了几分,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得轻呼一声。
许孟阳转头看向她,轻笑:“吓到了吗?”
夏昕试探问:“你是在讲真事,还是故意在讲恐怖故事?”
许孟阳淡声道:“真事。”
夏昕道:“那后来呢?”
许孟阳:“我们吓得赶紧去找大人,然后报了警。警察赶过来,发觉是芦苇荡下面埋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夏昕舒了口气:“那真是够吓人的。”
一个小孩子遇到这种事,只怕这块芦苇荡,都会成为毕生阴影,也难怪之后没有再来过了。
许孟阳继续说:“这两个人正好是我爸之前侦办的一桩绑架案受害者,绑匪将他们杀了后埋在了这里。”
夏昕惊愕看向他。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台球馆,关勇跟自己说过的,许孟阳父亲处理一起绑架案时,因为错误判断,导致受害者被撕票,从此一蹶不振。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过了没两年,人也因为酗酒出事。
她反应过来,他说的再没来过这里,并不是仅仅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尸体,而是那件事,是他童年以及成长的分水岭。
他性格里的沉默,和超出年龄的老成,大概也是源于此。
夏昕不忍他触景伤情,故作轻松道:“那真是可惜了这里的风景,咱们走吧。”
许孟阳点头。
他站起身,同夏昕并肩往车子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暮色中的芦苇荡。
在父亲离世后很多年里,他也曾经很多次想过,如果命运不是发生那样的转折,他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一样?是不是会成为一个更好的许孟阳?
比如……阳光一点,开朗一点,更能吸引人目光一点……
但所有的假设都没有任何意义,命运的急转弯到来时,从不会给你任何准备,就推着你前往另一个方向。
他终究还是成了现在的许孟阳。
好在,应该也不算太糟糕。
上了车,他余光瞥到夏昕脸色不大好,道:“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夏昕:“……我倒也没有这么不经吓。”
她其实有点心疼他的经历。
许孟阳勾唇轻笑了下,微微舒了口气,道:“我也就是刚刚路过这里,忽然有点触景生情。”说着,又补充一句,“其实过了那么久,当时的情形,早忘得差不多了,不至于有什么童年阴影。”
夏昕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