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孟阳道:“我去放球杆,顺便和阿冰说几句话,你去前台等我。”
夏昕点头。
两人暂时分道扬镳,一个人去休息室,一个人往外面的前台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路过一张球桌时,夏昕忽然被人拦住去路。她抬头,看到一张好似在哪里见过的陌生面孔。
她搜寻了下记忆,很快想起来,这人就是上回和许孟阳打球的二世祖,好像叫什么辛鹏来着。
“麻烦借过。”
她懒得搭理他,但对方显然没打算让路,辛鹏杵着一根球杆在地上,歪头看着她,露出一个自认风流倜傥的笑容:“美女,又见面了!”
夏昕今天心情太好,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刚刚看到你在里面打球,原来是高手。不知是否有幸能请美女玩一局?”
夏昕笑说:“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辛鹏笑:“还早呢,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就打一局,我让你两个球,当交个朋友。”
夏昕不想和他周旋,准备直接绕过他:“不好意思,我真没空。”
“诶?”辛鹏挪步挡住她的去路,啧了一声:“怎么?瞧不起人?”
夏昕耐心到底有限,脸色冷下来,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然而一句“没错”还没出口,忽然又想起还是不要惹麻烦,免得波及她的朋友许孟阳,于是转而道:“就一局?”
辛鹏点头:“嗯,就一局。若是我赢了,美女把微信给我。”
夏昕耸耸肩,接过他身后跟班送上来的球杆。不想球杆刚到握在手中,便被人抽走。
她回头,看到许孟阳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他看她一眼,将球杆丢回球桌上,淡声对辛鹏道:“不早了,我们明天还得上班,得早点回去休息,不比辛少富贵闲人。这球我们就不打了,您玩得愉快。”
辛鹏上回输在他手中,耿耿于怀多日,发愤图强苦练球技,这回算是冤家路窄,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许孟阳道:“就是我朋友不想跟你打。”
他语气不算客气,这种不客气让辛鹏顿觉颜面尽失,露出二世祖的嚣张跋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连你们关勇都得客客气气叫我一声辛少。”
许孟阳语气平静地反问:“所以呢?”
辛鹏成功被噎住,睁大一双眼睛,半晌没考虑好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许孟阳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拉了拉夏昕的胳膊,低声道:“走吧。”
“嗯。”夏昕从怔愣中回神,跟上他的脚步离开。
良久,后面响起辛鹏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然后是阿冰打着哈哈圆场的声音:“辛少辛少,您别生气,想和美女打球是吗?我们这里多得是……”
进入电梯,夏昕悄咪咪打量了眼身旁男人,见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试探问:“会不会惹了麻烦?”
许孟阳转头对上她忐忑的目光,轻笑道:“放心吧,这种人这种事阿冰他们见多了,有的是办法处理。”
夏昕点头,当年随随便便就将陈运飞吓得见了自己绕路走,确实不用担心阿冰他们解决不了一个恃钱行凶的富二代。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楼,深秋的夜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个清爽的激灵,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一道弯月周围,闪烁着一颗一颗的星辰。
今天是个好日子,明天想必也是。
她轻轻舒了口气,心情许久未有过的舒畅。许孟阳转头,看着夜灯下她嘴角不自觉的弧度,随口问:“刚刚不想和那人打球,为什么还答应?”
在确定许孟阳刚刚对辛鹏的态度并不会惹来麻烦后,夏昕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听他这样问,摊摊手,不甚在意道:“这是你们的地盘,那个什么辛少,好像又是关哥的大客户,我不想给你们惹麻烦。”
许孟阳沉默地望着她,她确实长大成熟了,不再是那个横冲直撞的乖张少女。
这是好事,但好像也没那么好。
他轻笑了笑:“朋友不怕惹麻烦。”
夏昕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也笑:“朋友也不该惹麻烦。”
暗淡的灯光下,她绽放着笑容的面孔,像一朵开在夜色中的花。从前她不爱笑,总是冷冰冰一张厌世脸,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才会笑开。
但他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眉眼弯弯像是一道弦月,嘴角边有一个平时深藏不露的笑涡,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肆无忌惮让人看见。
她是明艳的长相,笑容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天真赤诚,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一个天真赤诚的女孩。
许孟阳望着她的笑靥,也不禁由衷弯起嘴角:“不早了,早点回家休息。”
夏昕点头,与他一起朝停车处走去。
两人的车子隔三个位置,许孟阳走到自己车旁,目送她进入驾驶座慢慢驶离,才不紧不慢上车。
上了车,也没有立刻启动。而是拿起手机盯着屏幕看了片刻,然后打开两人微信对话框,输入一行消息发过去。
——周六清峪村修复工程启动仪式,到时候人比较多,我可能顾不到你,你多叫一个人和你一起,免得拍不过来。
正在开车的夏昕回过来一条语音:好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虽然是文字,但也能感觉到语气的轻快。两人重修于好的友情显然让她很开心。
他是不是该庆幸,她如此看重他这个朋友?
他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只要能看到她开心,那么他是什么身份,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
周六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秋风和煦,阳光怡人。
清峪村古村落修复工程启动仪式十点开始,夏昕和陆天然九点不到就驱车赶到村子。
但显然已经不算早,村口停了好多车辆。原本人烟稀少的古村一改平常的冷清,村部小楼内外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除了回来看热闹的村民,还有当地政府和□□门的官员,以及陆续抵达的本地媒体。
周齐光是古村修复工程的总规划师,自然也是仪式的主角之一。夏昕和陆天然找到他时,他正在村部一楼活动室,被一群官员模样的人簇拥着说话。
身兼他助手和此项工程设计师之一的许孟阳坐在他旁边,帮他应付场面。
看到夏昕,他抬头朝她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夏昕同他挥挥手,用口型道:“你们忙着,不用管我。”
从门边退出来,已经举起机器开拍的陆天然道:“没想到这个仪式还搞得挺盛大的,我刚看市台也来了,估计今天轮不到咱们拍个人访谈了。”
夏昕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他们是拍纪录片,重要的是记录整个古村落的修复过程,片子的灵魂人物是周齐光和工程队的工匠们。能不能在今天这个启动仪式访谈到相关的文化官员,没那么重要。
当然,如果能有,就是锦上添花。
两人在外面拍了一圈从镇上或市内赶回来看热闹的年轻人,再回来时,仪式已经正式开始。
先是舞狮队表演热场,然后是从市一级官员到镇领导再到村长的讲话。周齐光地位果然不一般,排在第二个。不过周教授显然对这种仪式性的东西不感兴趣,只象征性寥寥讲了几句,完全是应付场面。
等所有讲话结束,老村长一声锣鼓敲响,鞭炮噼里啪啦点燃,意味着清峪村修复工程正式启动。
几家媒体将台上的领导和专家们团团围住做采访,夏昕和陆天然懒得凑这个热闹,打算多拍拍村民,免得人走了拍不到。
领导们讲了几句官方的话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准备去参观村子。然而还没走出村部小院,便听周齐光说身体不大舒服,那位文化局长忙道:“周老,那您先去休息,由小许带我们参观就好。”
周齐光:“行,那孟阳带大家参观,我就不奉陪了。”
许孟阳:“师父,您去休息吧。”
等到一行人离开,周齐光转身朝留在原地的两人招招手:“哎,你俩跟我来!”
夏昕赶紧跟上:“周老师,您没事吧?”
周齐光一言不发,领着两人上了村部二楼,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夏昕扫了眼这间屋子,里面摆放着一个长圆桌,应该是村部的会议室。
周齐光拉了张椅子坐下,将手中的杯子朝前一伸,指了指墙边的饮水机,道:“去给我倒杯茶。”
献殷勤这件事,陆天然比夏昕擅长太多,他飞快放下手中的摄像机,接过杯子,狗腿道:“周老师,我来我来。”
周齐光分明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拒绝。
夏昕仍旧不放心问:“周老师,您没事吧?”
周齐光道:“你看我像有事的吗?”
夏昕认真地上下打量一番,身体板直,气色上好,诚恳道:“不太像。”
周齐光哂笑一声,转身摊开桌边的一张图纸,又指了指陆天然放在旁边的摄像机,道:“你们不是要访谈么?赶紧的,我大致给你们介绍一下整个修复工程的框架,具体的以后你们继续跟拍。想问李局长和村长的问题,提前写好,待会儿他们过来了,直接回答就行,免得浪费时间。”
夏昕和陆天然对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老爷子这是要面对镜头做专访,还给他们请来了文化局长和村长。
这完全让人出乎意料大喜过望,夏昕赶紧让陆天然架好摄像机。
不过她很快明白,周齐光为什么讨厌采访。因为他根本就是不习惯对着镜头。
看到机器架好,老爷子坐直身子,下意识整了整衣领,清了下喉咙,原本就严肃的面孔,更威严了几分。
他拿起图纸,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又停下问:“声音大小还行吗?”
夏昕憋住笑,忙道:“没事没事,周老师您随便说,不用紧张。”
周齐光眉头一皱,不悦道:“谁说我紧张了?”
夏昕:“……”
陆天然笑嘻嘻道:“夏昕的意思是您不用太正式,咱们是拍纪录片,不是采访,当成平常聊天说话就行。”
周齐光面色稍霁,朝夏昕道:“你学学人家说话?”
夏昕:“……”嘴皮子这件事上,陆天然确实让她望尘莫及。
周齐光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始。
虽然还是不够放松,但毕竟是大学教授出身,说话逻辑清晰有条理,又浅显易懂,很快就将清峪村整个修复工程,完完整整讲解清楚。
等他说完,三人一起喝了杯茶,李局长和村长就来了。
“周老。”这位李局长五十来岁的模样,头上顶着一片地中海,身材略发福,是个标准的当代中年官员形象。他和周齐光显然熟识已久,言谈举止对他颇为尊敬,一进来就笑呵呵道,“你说的纪录片访谈,是在这里吗?”
周齐光点点头,对夏昕和陆天然介绍道:“这是市文化局的李局长和我们清峪村的村长,趁着今天修复工程启动仪式,人都在,你们要拍什么都一块拍了吧。”
陆天然上前给两人递了名片寒暄。
大概是因为周齐光的面子,这位李局长一点没在两人面前摆谱,笑呵呵在镜头前口若悬河说了一大通。
村长就更不消说,原本就是朴实的农民出生,祖祖辈辈居住于此,对村子有着深厚的感情,差点被遗忘的村子,如今重新得到发展机会,他当然希望越多宣传越好,对着镜头只差从自己祖宗十八代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