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秀花把店交给雪珍,带着英子和家宝来帮着收拾了一天的卫生,到晚上二舅请吃火锅。
东北的火锅主要是吃肉,二舅这次买了四斤削好的羊肉,备了一大堆的各种青菜,全家人和来帮忙的亲戚们吃得满嘴流油,英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完饭来帮忙的亲戚们帮着收拾完之后,二舅带着几个男亲戚去里面打麻将去了,英子和小草在小草的小屋子里玩。
二舅家的格局实际跟英子家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走廊加对门的房间,因为有小草,把厨房对着的原本做锅炉房的小屋装修了一下,给她住,厨房和锅炉房合成一体。
前面的东屋是二舅和二舅妈的房间,西屋是铁力和铁柱的房间。
“我妈还让我跟她和我爸住,我才不要住,我自己一间房间多好。”小草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晃荡着腿,“城里的中学严吗?”她本来该上初三了,只不过因为是在农村上的小学和初中,怕跟不上,二舅妈托了关系,让她和英子一样上初二,英子在一中,她在二中,家里安顿好就送她去上学。
“还行,我没上过乡中学。”
“乡中学初一还行,到后面就散羊了,老师也不怎么认真管。”小草说道,“你有对象了吗?”
“呃?”英子愣了一下,“没有。”
“我也没有,我听说城里中学生都有对象。”
“才不是,城里中学老师管得严,看得紧。”班里确实有偷着处对象的,但是真没到明目张胆的地步,白思莹和王明现在还在暖昧期呢,看着比一般的男女同学关系好,又没真成。
英子今天穿的外套是白思莹给她的薄风衣,样子很大方,小草拽了拽衣服的料子,“你这件风衣就是老气点,挺好看的。”
“我同学给我的。”
“你同学这么好吗?”
“这是她在省城上学的姐姐给她的,她不乐意要,就都给我了。”
“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同学?唉……我哥说要送我去学校,告诉我们班学生谁也不许欺负我,我不想让他们去。”
铁力和铁柱跟他们的名字一样长得又高又壮,一对黑铁塔,这一对门神送小草上学,想想都刺激。
“你跟舅妈说吧。”英子觉得心里有点酸,小草跟自己简直是两个极端,舅妈和二舅拿小草当个宝,自己是个随便长的野草。
“我妈说也说不动他们。”小草烦恼地躺回到床上,“本来今年铁力哥要结婚的,媒人都说定了,我妈偏说宁可拿彩礼钱在城里买房,上城里挣钱,也不要在农村窝着。”
“二舅妈真这么说的?”
“是啊!她觉得你家都进城了,我家也能,还说要让大哥和二哥娶城里媳妇,不要屯子媳妇。”小草叹了口气,“我上学以后大哥要去刘老八那里学修车。”
“刘老八是谁啊?”
“是我们屯子的人,现在在城里修车呢,可挣钱了,他那里小工出徒了工资就五百打底,大师傅一个月一千多呢,铁力哥也爱鼓捣车,妈说让他去学一学,有个手艺将来娶媳里媳妇,住大高楼。”
“知道了。”英子点了点头,县城里挣钱的地方确实比农村多多了,农村就指望那点地,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也挣不了多少钱,“我上厕所去。”
二舅妈家和英子家一样,是室外的旱厕,英子上完厕所从里面出来经过东屋,正好听见二舅妈跟甫秀花说话。
“你这人死脑瓜骨,咋一点也不知道动脑子呢,孩子大了,不像孩子小,知道记仇了你知道不?还整天对英子呼来喝去的,当妈的得知道心疼孩子,英子那孩子哪儿不好啊?小草要是有她一半我半夜都得起来烧香,将来英子出息了,你们全家不就翻身了吗?”“我不指着她。”甫秀英话音里带着气,“这回老三出事儿了,我又想起她克父克母的话了。”
“她要是克母,她得先克我!”王老美推搡了一下甫秀英,“你傻啊!雪珍啥样?将来嫁人了她能胡噜明白自己都够呛,家宝是个聋子,说话还半语子呢,你家三孩子,不指着英子你指着谁!”
“老韩家总不能看着我们……家梁将来咋地也得拉家宝一把。”
“要不我说你虎透气了呢!你觉得韩家梁能拉家宝?咱们屯子这一家一家的不都摆着呢吗?亲兄弟顶天了一年到头借袋米给袋面,还得看人家媳妇的脸色,小子哪有姑娘知道顾家!英子将来要是好了,她自己能挣钱了,在婆家说话就仗义,往娘家贴钱就是应当的,姐姐拉帮弟弟那才是掏心掏肺呢!我说的都是实情,你自己琢磨去吧!”
“我心里别不过这个劲。”
“别不过也得别!也就是我跟你说这话,别人谁跟你说啊?啥丫头小子的,这年头有丫头的才是有福的,就我们屯子那个生了六个丫头的,大丫头嫁人聘了五万,二丫头聘了七万!后面还有四个丫头!!两个在外面打工了,都往家拿钱,家里就盖上四间房了!年啊,节啊的,姑爷姑娘哪个都不少往外拿东西,原来谁瞧得起他啊!现在他是最抖的!那些养活儿子多的,现在哭都没音儿了!你知道铁力的亲事为啥吹了吗?”
“为啥啊?”
“人家姑娘家张嘴就是七万干钱!一辆四轮子车!三间大瓦房,三金在外!改口钱在外!还不跟我们两口子一起过!我一寻思,我儿子不缺胳膊二不缺腿,年轻力壮长得还精神,我该谁欠谁的啊!有这钱我在城里把房子买下了,我儿子学手艺挣钱了,找个城里媳妇不比那屯子丫头强百套!”
“唉呀……”甫秀花直咂嘴,“那雪珍得聘多少钱啊。”
“我告诉你说,可别光看这些,得找个有手艺的,能挣钱的,家里负担轻的,雪珍虽然也有手艺那是青春饭……你等着我给你琢磨一个。”
“行,这事儿我托给你了。”
英子听到这里就悄悄溜走了,二舅妈说得话在理,说起来也是为她好,可为什么仔细想想又有点难受呢?
晚上回家的时候,甫秀花一直看着英子,英子却本能的回避她的眼神,一路上两人沉默又尴尬地回到了家里。
雪珍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别扭,而是急匆匆交了帐,“妈,你以后写个价签,我好几次都找了半天才找着价,这是帐,你对对。”
“嗯。”甫秀花接过写在草稿纸上的帐单,“这一下午没少卖啊。”
“学生们都放学了嘛。”雪珍不在意地说道,“妈,我二舅妈家啥样?”
“挺好的,比咱家强……”两人很自然亲切地聊了起来,完全没有跟英子在一起时的别扭。
英子则去货架子那里看了一圈,“妈,以后得多进些小食品,文具啥的进点好看的,我们学校跟前的笔啊,本啊,都可好看了,小玩具也得进点。”
“嗯。”甫秀花含糊地点了点头,继续跟雪珍聊天。
“妈,你说咱家把豆腐摆食杂店里卖咋样?干豆腐也是,再进点黄瓜啥的。”
“黄瓜啥的谁家没有啊。”
“这跟前就有人家里没园子啊,卖干豆腐能带不少菜呢,对了,对了,得进凉皮。”
“凉皮那玩意儿搁不住,卖不出去搁坏了咋整。”
英子叹了口气,“行吧。”
她看着货架子上的东西,又翻看着家里的帐本若有所思,想想又放下了。
二舅妈家到了城里,家里又多了一门时常走动的亲戚,小草经常来找英子玩,英子也是上初二,成绩比小草好,二舅妈喜欢让小草过来问英子题。
这天是周末,英子和小草正在食杂店里一边看店一边写作业,门帘子一掀进来一个极时髦漂亮,身上冒着香气的姑娘。
英子一抬头,“买点啥啊?”
“我买你,你卖不卖?”姑娘笑了起来,“英子,不认识我了?”
英子仔细看了看她,“小彩姐!”
小彩姐跟在屯子里的时候判若两人,穿着时髦的白色蕾丝衫,深色的阔腿西裤,同色的西装外套,脸上化着妆,鞋跟老高老高的,跟城里人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儿?”
“我妈说过你家在这儿开了间食杂店,我今天出来遛达路过你这里,在窗户外面就瞧见你了。”雪彩笑着说道。
“你在哪儿上班啊?”
雪彩指着自己西服上的牌子,“东岳酒店,我是领班。”说到领班的时候,她眉宇间颇有些自豪。
“东岳酒店,我同学说那里可贵了。”
“还行,在县城确实价位偏高。”
英子读着她名牌上的名字,“领班韩采薇?”
“我们老板给我改的,他说雪彩不好听。”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这是诗经里的。”英子说道。
“可能是吧,我老板是大学生,知道的多。”
小草坐在旁边仰望着韩采薇,“你可真漂亮,姐姐,你一个月赚多少钱啊。”
“不算多。”
英子跟着笑了笑,反正肯定不止是五百,瞒收入藏私房是一辈传一辈的。
“我去叫我妈。”
“我不进去了,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认认门,三叔有病我空着手来的,太不合适了,我得回去了,快到下午的客流高峰了。”
韩采薇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一样,来了,又走了,留下一室的馨香。
“以后我也想像采薇一样。”小草眼睛里满满都是向往。
“学习吧。”英子推了她一下。
东岳酒店的领班,在县城服务员圈子算是头把交椅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到的,采薇姐这算是出息了吗?能带飞全家?
第17章 寒冷
东北的冬天是极难熬的,天气转寒的步伐不紧不慢一路向前,严格遵守着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规则。
住在城里意味着烧火柴不是那么容易获取,甫秀花就算是再俭省,也要求农村的亲戚们拉一大车柴过来。
现在县城时兴烧土锅炉,韩家的房子买的时候就带着暖气,为了维持暖气不冻,最低限度也要一吨煤,前院的食杂店也得烧炉子,不烧的话太冷客人不会进来不说,货也会冻坏。
学校的新楼竣工了,冬天之前所有的年级都搬了过去,旧楼会被扒掉改建成办公楼。
英子上学的时候脱了棉服在教室里还是热得汗流夹背的,回到家钻炕被里在炕桌上写字,腿热得像是烤地瓜一下,手上还是觉得冻手。
爸自从受伤之后就受不得寒,在冬天躺在炕上听广播,听着评书时表情是最平静的,就算是英子觉得广播里单田芳的声音太吵,仍然不会阻止他。
家宝对所谓的吵杂全无感觉,他现在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字越认越多,数学也达到了小学二年级的水平。
甫秀花则是在食杂店守着店,就算冬天天黑的早,晚上外面的行人稀少,她仍舍不得偶尔来一两个人买盒烟,买点吃喝的那点收入。
雪珍的缝纫机声一直响着,现在的人比过去条件好多了,逢年过节一家老小总要做几件新衣裳,有些人喜欢买现成的,有些人依旧喜欢现做的,雪珍的活堆积如山,她继承了韩家和甫家两家嗜钱如命的传统,宁可自己累死也不肯把活匀出去给别人。
英子写完作业辅导完家宝,还要回屋帮她剪线头。
晚上八点多,英子刚写完作业,甫秀花从食杂店回来了,“外面下雪了,没啥人了。”她把手插进炕被里暖和着,“英子今晚你和雪珍都搁这屋住吧,炕上暖和,睡床冷。”
城里的小炕普遍不大,但四五个人挤一挤还是可以的,英子犹豫了一下,“我们那屋晚上点电褥子不冷。”
“就搁这屋睡,电褥子怪费电的,也不安全。”甫秀花不耐烦地命令道。
英子回屋去帮雪珍剪完了线头,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雪珍累得头晕眼花的,“爸和妈睡觉都打呼噜睡不好,咱俩就在这屋睡。”
等甫秀花来叫这姐俩的时候,她俩已经把灯都熄了,甫秀花嘀咕了两句就回去了。
不知道她和韩兆秋说了些什么,忽地东屋传来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了,英子坐起来想要出去,雪珍一把拉住她,“别去了,一会儿就好了。”
英子躺了回去,自从韩兆秋病了,脾气就坏得很,砸东西,骂人,打人,人越多吵得越来劲,甫秀花也不是任人打骂的,一开始两次忍着,时间久了也跟着脾气见涨,两口子吵架打架都是经常的事,两人竖着耳朵听着动静,果然吵了几句之后,东屋安静了下来。
“唉……”雪珍叹了口气,“爸要是伤能全好可多好。”
英子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回忆着当初爸爸是多开朗快乐有见识的一个人……也只能叹了口气。
“英子,你们是不是搬新楼了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