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开车的时候他喜欢动手动脚,这个时候她除了受着还能影响他驾驶么?
小丫头咬着牙、给他掐,掐够,张星野这才满意地收回手,“所以啊,他费了这么大的劲,什么都搭进去好容易换了个画展不能让咱们给糟蹋了,算是欠他一个。”
“还是要给他么?”
“给。那天啊,我还要去捧场。毕竟是我CNE的名头。有好看的说不定买了。”
好看的……季萱悄悄在心里嘟囔:你买白菜呢??不过,也好,他总归不会让冷场,想着,又蹙眉,“可是,那边已经闹得一锅粥了,真的不影响么?”
“管他几锅粥。那是人家的家事,关了谁,打了谁,关咱们P事。”
说的……也是。季萱点点头,“那你看着办吧。”
“嗯,那位也是有画万事足,脸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精神倒挺好,忙画,看着更专注了。”
季萱一愣,“你见他了?”
“前天下午。去给你拿画。”
轻描淡写的,再平常不过。季萱忍不住咬了唇,这家伙,每天忙都忙死了,拿画用得着亲自去么?难怪彤彤今天突然跑来问,那语气像是知道了全部,明明向着她,却又心疼顾辰,一定是宇飞在背后,他如果不是难受到实在受不了怎么会去找宇飞?
“你又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他扭头,一张小脸正挑眉看着他,目光里都是小刺。“哈哈……”张星野笑,“我还用说什么么?看着我,他就想哭!”
真嚣张,就知道他是故意的!竟然这么开心,没戴眼镜,灿烂得不得了。看着牙根儿都痒,可是……算了。平视了目光,不再看他,让他一个人笑!
“不过,现在他那边倒还真有一个问题。”
他笑够才接着说,可是,她还不得不理,“什么?”
“你的画拿走,他的作品根本撑不起一个展厅。”
闻言季萱抿了唇,这个问题她想到了。顾辰是个完美主义者,他的计划一直是两个人的画展,甚至可能她的比例要更大。他自己的画数量即便够,一定也没时间做到全部满意,他可能宁愿空着也不会凑数。
“要不咱们找找学校?”先生工作室就有两个已经在业界崭露头角的画手,其中一个就是彤彤口中的“大师兄”丁宁,也许可以合作。
“我是想过找褚老的学生,可是临时抓包,又都是新手画,重点不突出,乱,适得其反。”
这倒是的,这么好的机会不能就这样应付浪费,季萱蹙了眉,“那怎么办?”
“得找一个有份量的来给他压压场子。”
“不行吧。”季萱听着就摇头,主意是好,可是这种要请得来有相当名气的画家,只是几幅作品点缀,重点依然是新画手,是一种变相的推荐衬托。“这种给人抬轿子的事,没有多少年的师生之谊,谁肯?而且,来得及么?”
“有作品就来得及。尤其是那些高产到满坑满谷堆不下的牛X大画家。”
一听这形容,季萱皱着的眉立刻挑了起来,“你说谁?”
“还能是谁?这个任务么,就交给你了。
显而易见的答案,似乎也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可是,季萱沮丧,窝进座椅里,“不行的,大若很讨厌他,根本不会同意!”
“都比你有出息。”
“张星野!”
又踩了小猫尾巴了,张星野笑,“你先去试,不行我来。”
立刻有不屑的小眼神刺他:我都不行,你能行?
“小傻瓜,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分量!”
“你知道!”
“当然,天天抱,谁还能比我更知道?”
说着说着就下道!季萱白了他一眼,彻底转头看向窗外。
楼群渐渐消失,远远地可以看到大海了,风里有了新鲜的海味,季萱用力吸了一口,心,开阔起来……
……
下了匝道,沿海又开了十几分钟,拐上山林小道。
凌海面海,握山,南北隆起,独特又温和的丘陵,成了这座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最难得的亲近自然之处,甚而多过了喧嚣的海边。车环山而开,空气越发清凉、干净,沁人心脾。
入山约莫开了几公里,来到一个鲜花缀砌的矮砖大门前,上面三个字:清和园。
季萱微微一怔,这……是一片墓园。
过了门禁,车开进去,没有坟冢,埋入的墓碑,放眼看去,都是大片的绿地、树木,郁郁葱葱;花都很漂亮,随处可见又精心装饰,白色拱形的门栏,一圈又一圈。
安静,车的引擎声似乎都没有了,仿佛真的走入了人生背后,明明还能看到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只偶尔,有小鸟的叫声,才好像更是天堂……
一直开到墓园深处,有了像小岛隆起的山丘,车这才停下。
下车,他从后座上拿出一束花,是她在阳台种的那种野花,太熟悉的味道,难怪她都没觉察,搂在怀中,好大一捧。季萱抬头,四目相对,夕阳已经斜到完全从侧面来,照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好温柔……
“我去去就来。”
“嗯。”她点点头。
……
青石台阶,磨得光滑,透出绿色的藓。脚步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单调,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前,这一次,身后也有,乖乖地不动。
绵绵的草坪,走到一个合葬的墓碑旁,张星野蹲下/身,换上花束,“爸,妈。”
昨天大雨,此刻墓碑上还湿漉漉的,张星野掏出手帕,“妈,看到那个小丫头了么?您早想见了吧?”
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她正看向他这边,微微歪着头,长裙,土布包,瘦削的身子,夕阳里,她和她的影子,又是一幅画。
张星野转回头,“爸,您说,她会过来么?”手帕轻轻地擦着,“她要是过来,我娶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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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白手帕把大理石的碑面擦得锃亮, 遮下来的身影,依然只有一个。再回头,小丫头安静地低着头在布包里翻什么。
转回来, 照片里老爸正微笑地看着他,张星野自嘲地弯了下唇角, “小鬼头!从来眼里没别人。”
寂静的墓园, 话音落去依然停留, 突兀,像定论一样似乎有些重了,他抿了下唇, “其实, 也不是。她就是性子静,内向,只操心自己的事。如今这社会, 是难得了。可总有好事的,要贴在身边寻她的事。比如, 您儿子。”
说着, 张星野自己都笑了,“一年前, 山里迷路我捡了她。后来才知道,是她捡了我。”
单膝跪地, 男人俯身轻轻擦着相框里的照片,“妈, 我得娶她。我知道, 娶了这小囡也不会变软,不会听话,之前是儿子荒唐, 伤了她的,补不了了。可不娶,儿子一个人,过得没意思。没意思其实也能过,就是,脾气会爆,Tony都受不了,事也做不好,乱七八糟的。还生病。一想到她不在,就什么也干不了。”
野花淡淡的清香浮在空中,男人孤独的声音,喃喃的,“以前,爸教我烧菜,怕我自己饿死。这些年,累了,烧一桌子菜,一个人,也吃不下。现在,一碗汤面,就能舒舒服服的。爸,妈,我开始按时下班了,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您二老保佑儿子能有这个家吧,我一个人,睡不着了……”
正说着,空旷的墓园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雨水洗过的青石砖上,一袭长裙的女孩正向他走来,夕阳里,牵出纤瘦美丽的影子。
张星野没有动,看着她,两手握在胸前,捧着一个小小的花束。再细看,那不是真的花,是她平日里喜欢戴的那条小丝巾,淡淡透明的紫罗兰,不知是怎样扎起来,好巧地配合上面简单的图案,交叠的花瓣,明暗相间,绽苞吐蕊。
原来,刚才她低着头是在做这个。此刻,小丫头捧着,像一种仪式,宽宽大大的布裙,平常随性舒适,此时竟优雅得城堡里的小公主,只是雪白的脖颈上显得很空落,他的小天鹅总是素净得让人心疼。
走到近前,她曲膝蹲下,打开他的花束小心地把自己做的花放在其中,清淡的小丝巾一下就淹没在蓬蓬的花草里。
张星野伸手把它拿出来,轻轻抚去沾上的水珠,端端正正摆上墓碑、在爸妈的照片中间。
单独的献上,好扎眼,不是真的花,丝巾软软的,看起来这么敷衍。季萱有点尴尬,咬了下唇就想拿回来,忽然被大手握了,顺势往怀里拽。蹲着脚下不稳,扑通她也单膝跪下,这一来,在他怀里,稳稳的。
下巴磕在她肩头,他的力气很重,女孩软软的,几乎是嵌在他怀里,见她乖乖没有挣,他这才开口道,“爸,妈,这是季萱,季节的季,萱草的萱,会画画。”
这么近,两双微笑的眼睛都在看着她,心有点慌,季萱轻轻搭了眼帘,这个姿势不可以见长辈,可是,他手臂好紧,莫名地,那点尴尬就似乎也被他的无耻给裹住了,所以,她也不想动,轻轻吸了口气,“叔叔,阿姨。”
叫出声,那照片里的眼睛,似乎,真的更温柔。季萱悄悄瞥一眼,不由得怔住,好一会儿,喃喃道,“你妈妈,真漂亮……”
张星野笑了,也学着很小声地咬她耳朵,“她听到了。”
瞬时红了脸颊,好在贴着他,有点热,可是,安全。
“她是很漂亮,小时候就觉得我妈妈最漂亮,尤其是眼睛,不论什么时候,都特别美。她病了很久,后来卧床了,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总在我起床前她就洗了脸,换了头巾,我每天都还是看到她很漂亮……她走的那一天,站起来了,换了一条裙子,旧的,好像是跟我爸结婚的那条。”
夕阳,斜到了山坡那边,直直地刺着她的眼睛,酸酸的……
“妈妈好美,我不想上学,想陪她,可那天是期末考试,我爸说什么也不让。我犟,我爸打了我。两个小时后,我被学校送回了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再也没有看到。从那天起,我三年没跟我爸说话。”
泪,顺着脸颊滑落,悄悄砸在他手上,她不能动,湿湿地看着那两张年轻又美好的脸……
“后来,我长大了,想明白了。其实,最难过的,是我爸。自从妈妈病了,我就赖着一直睡在她身边,搂着她。到最后,她和我爸单独的,只有那两个小时……”
“你真霸道……”
他叹了口气,蹭在她耳垂边,“我妈是有一天上夜班淋了雨回来病倒的。那天,我爸也加班,没去接她。我就觉得,都是他的错,我得保护我妈。小的时候,就是很傻。”说着,轻轻蹭她,“是不是?”
她抿了唇,“可是,就觉得,是对的。不管怎样。”
执拗的小声,是这么多年,一样的放不开。他抬手,轻轻抹去小脸上的泪痕,“其实,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睫毛颤了一下,她扭头看着他。
“后来,我妈生日那天,我爸走了。也算解脱了。那时候他已经昏迷好几天,忽然醒来就叫我妈的名字,满脸的笑,声音很大,神采奕奕的,挣着要起身,好像她就在身边,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要走。”
“又能在一起了。”
“嗯。”
“那你……是一个人长大?”
“那是十五年以后了,我已经读完书从美国回来了。”
“十五年?”季萱惊讶,“那怎么……”照片上的两个人,分明是同龄,一样的年轻。
张星野笑了,“因为我爸啊,他担心老了十五岁,到那边我妈会嫌弃他,所以早早挑好了同年的照片告诉我用这个做遗像。是不是很掩耳盗铃?真的见了,他是老头子了,我妈才不会看上他。”
她没笑,抿了唇,“再见,应该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糟了。他们第一次见是学校,精细化工实验室,我妈操作不当,我爸助教,冲过去救急,两个人差点同归于尽,第一眼正经看对方都黑漆漆的。”
她终于笑了,“那不正好,看不出来老了没有。”
“哈哈,”张星野笑,拉着她起身,转过来,面对怀里。
她抬头,眼睛还有点红,闪闪的,“你可比不了你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