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佳书行到她身后,桌上还有不明情况的低声问道,“这是谁啊?”
“她就是宁佳书。”另外一人小声答。
连自我介绍都省了,宁佳书在桌子尽头站定,直视那乘务的眼睛,微笑着开口,“所以这就是你在网上发帖的理由啊。”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那乘务僵了好几秒,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宁佳书从天而降的局面消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死鸭子嘴硬呀,没关系的。”宁佳书点头表示理解,“你刚才帮我说了那么多,不能报答真是太没礼貌了,我也想和大家聊一聊你的事,不介意吧?”
她挑了挑下巴,餐厅小哥立刻搬来凳子。
宁佳书压着裙裾往下一坐,后仰翘起腿,长桌尽头顿时成了席首。
打开那只装过早点,又蠢又大的铂金包,捞出照片往桌上扔。
那是她和不同男人的合照。
今天就为了等彩印这些东西,宁佳书都看完两集《空中浩劫》了。
“我听人说,你中学时候和你们学校三十岁的物理老师在一起了,他虽然有家室,可老婆没你年轻没你漂亮呀,把人家搞离婚了,然后自己拍拍屁股去上大学了,在缺德这一点上,我还真是甘拜下风呢。”
宁佳书的声音不急不缓,咬字清晰,特别适合讲故事。
女人气得发抖,总算知道,宁佳书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有备而来。
眼看她又从包里掏出几叠照片,手指微点。
“这个、这个、这个,从聊天记录上看,你和这三个倒霉蛋是在同一时间交往的呢,一个给你租房,一个帮你还车贷,一个负责你的心灵需求,劈腿的快感是不是很能满足你的虚荣心?”
女人哗啦带开椅子站起来,愤怒指着宁佳书,“你,你……我不知道你通过什么途径拿到的这些东西,你这是污蔑!”
“是吗?”宁佳书摊手无辜,“可这几条都是证据确凿我才敢放在前头说呢。”
她伸手去捞那个像哆啦A梦肚皮的大铂金包,扔出一沓又一沓照片,“你亲密合照的这些人里,有已婚的,当爸爸的,这么混乱的男女关系,我都懒得整理,诺,这个你抱着亲脸的老头——”
“你简直含血喷人,”那乘务看到最后这张照片,反而冷笑起来。“看图说话连功课都不做,那是我爸!整我一个还不够,妄想给我们父女泼脏水,可笑,谁信了谁才是傻子。”
她得揪着这一点,让所有人相信,宁佳书说的话全是假的。民航圈里消息传得很快,要是在座有人出去乱说,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却不想,宁佳书看她,笑起来附和,“嗯,傻子。”
“你骂谁呢?”她出离愤怒,宁佳书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不安至极。
对面的人唇角笑意却越扩越大,她无辜地一耸肩,“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傻子。你们刚刚讨论的老男人,就是我爸爸。看图说话连功课都不做,可笑。”
宁佳书原封不动把一番话还给了她。
“你说是你爸就是你爸?”她到最后还嘴硬,做困兽之斗。
于是,宁佳书祭出了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宁父早上发过来的,她七八岁时候跟爸爸去东风饭店,穿着公主裙,他托人拍的。
宁佳书从小到大五官几乎没怎么变,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得出来。
桌上有面皮薄的,当即面红耳赤。
“我们素不相识,所以可以理解你嫉妒心旺盛,心理扭曲,以己度人,但你私底下嚼嚼舌根也就算了,不应该恶毒到想让我连工作都丢掉。”
宁佳书收起合照,“我只给你一个选择,自己申请删帖,从现在起,线上线下公开向我道歉,挂满一个月。做得好我可能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女人的面子里子都已经在众人面前丢了个干净,在宁佳书的轻屑里,最后竟意外地冷静下来。
她冷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帖子是我发的?”
“我没证据。你刚刚故意抹黑我的时候,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在滥交?就因为我拒绝了你的邀约?”宁佳书摊手反问。
“是又怎样?就算我故意抹黑,不过是私底下聚会说几句,难不成你还有本事告我们所有人不成?”她似是觉得荒诞地笑起来。
宁佳书歪头看她半晌,终于起身,拎上包,“告所有人是费力了一点,告你倒是还蛮轻松的。”
终于到这一步,可以收网了。她回头问何西,“录完了吗?”
何西摆出OK的手势,宁佳书会心一笑,离席时,又回头和颜悦色提醒那人,“今天就不打扰你用餐啦,要记得收传票哦。”
宁佳书重新架上墨镜,招来餐厅小哥给小费,接过泊车小弟手里的车钥匙,“替我帮你们主厨转达一声,今天的响油鳝丝我很满意。”
这个逼装得何西想当场给她鼓掌。
宁佳书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这个女人道歉,再说,道歉有用的话,这个世界要警察干嘛。
转发量已经超过五百,她也对着摄像头承认了自己捏造事实,自己手里还确凿掌握着她就是发帖人的证据,这样的名誉侵权案,想不胜诉都很难。
第26章
大企业对网络风向的公关速度非小公司能相提并论的, 申航果然很快做出反应, 宁佳书周一回公司, 常规的安全会议结束后,被领导留下来。
“你们先走吧。”宁佳书拿起檐帽,对同行几人道。
众人看过来的眼神不无担忧。
宁佳书当然懂他们在担心什么, 申航大,飞行员并不紧缺,下属的飞行员若是出了问题,不论对错, 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一贯不安排飞行任务的。
也就是说, 在她刚刚结束跟飞, 即将第一次上座执飞A330的关口, 要被迫在地面赋闲了。这种感觉, 完全不亚于满汉全席摆在面前喉咙里却卡了根鱼刺, 什么都吃不下, 还咳不出拔不得。
不出所料,女领导跟她说的就是这件事, “执飞期间出了这样的事,对申航的声誉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影响,我们会在调查清楚之后尽快做出申明,你也不用担心,假如帖子的内容不属实,公司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
真是让人无语至极。诉讼已经提交了,但从立案到判决都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要等。
宁佳书也不知道自己还要为这样荒诞的事情解释多少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燥气,微笑道,“领导,照片里的人是我血缘上的父亲,现在定居澳洲,听说我飞墨尔本,会在当地停留两天,特地从昆士兰飞过来看我的。吃完便饭当晚就回去了,我当时没穿制服,又来申航不久,我真是想不通有谁要这样污蔑我。”
听清父亲两个字,领导的嘴角明显一抽,“是你爸爸啊……”
果然三人成虎,这种大乌龙居然都能瞎传得有模有样,又想到宁佳书话里的暗示,她开口又问,“你觉得是机组的人发的帖子?”
“我没这么说。”宁佳书摊手,“只是觉得发帖人明明对我一无所知,却能在我没穿制服的情况下,把我所属公司、执飞航班写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路人,那也太奇怪了。”
“我做人向来低调,不喜欢结仇的,我停飞倒也没什么,如果发帖人的目的是要抹黑申航,那才是其心可诛。”
向来低调……不喜欢结仇……
领导只觉得她的眼角又开始抽搐了,她在地面管理的就是飞行员们的琐事,宁佳书和申航明星机长首席霍钦那点绯闻,早就传遍公司大小每一个角落。
还有她跟飞期间两次遇险,两次领奖,可以说,从宁佳书来到申航之后,就从未低调过。
另一位女飞任可雅恨她恨得牙痒痒,连公司排班的智能调度系统都已经了解两人的匹配度为0,宁佳书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个人才。
“好,你反应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保证,公司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但现在流言四起,事情没有处理完之前,你的心情受到影响是难免的,就算为了安全考虑,也不能让你背着包袱执行飞行任务……”
官僚们就是这样一套一套的,说来说去还是这个结果,宁佳书真想拍着胸脯告诉她,包袱是什么?不存在的,她一点没受到影响。可是谁会信呢?
她都快满27了,再缓再缓,等到升四道杠那天,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宁佳书很烦,这种烦躁在食堂看见任可雅端着餐盘坐在霍钦对面之后到达顶峰。
中间挡了根水泥柱子,隔壁桌几个小乘务没注意到宁佳书,盯着远处两人低声议论,“诶,不是说霍机长有女朋友了吗,任可雅怎么还光明正大坐他对面?”
“机长女朋友出事了你不知道?现在都被停飞了。”
“可我听说照片里的男人是她爸啊,这飞来横祸也真够惨的。”
“调查结果没出之前咱们还是别妄论了,现在的干爸爸还不够多吗。我今早在会议室外面遇到两个人,跟陌生人一样就擦肩而过了,真还在一起的话,男女朋友哪儿有这样的。”
“不过任可雅还真会抓紧机会,霍机长要是情伤未愈,说不定还真让她得手了。”
……
宁佳书摆弄叉子,花二十块钱端来的意大利面搅成一团乱麻,鸡胸肉东一块西一块搭在盘子边缘。
还真是……让人倒胃口啊。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宁佳书抬头,来人是和畅。
他还穿着申航的机务制服,端了份一模一样的意大利面坐下来,然后换了她面前的那一盘,轻声道。
“别生气了,吃吧。”
“我邀请你坐在我对面了吗?”宁佳书扔开叉子。
他坐在对面,刚好把不远处的霍钦和任可雅挡了个严严实实。
和畅又把柠檬水插上吸管,一并推到她面前。
“我记忆中的宁佳书,是从来不会因为男人生气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生气?”宁佳书挑起眉梢反笑。
和畅并不在乎她言语中的枪火味,沉默半晌,终于心平气和开口,“我知道你喜欢霍钦。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到后来分别那么长时间,也足够我想清楚了。”
“从一开会在澳洲,你来赴生日宴,就不是因为我吧。”
宁佳书没出声,便是默认了。
和畅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你这么早就开始关注他,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那笑容里的苦涩,纵然宁佳书面前摆的是柠檬水,也压不住味道,她难得感觉到一点不忍。
犹豫着劝道,“和畅,你别这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和畅凝视她,问完又自己笑起来,缓缓道,“佳书,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纵使你拥有这么多,可真正喜欢的东西却没办法得到。”
“霍钦的性格和你截然相反,你受不了常规的道德束缚,他眼里却揉不下沙子。强行在一起,就像水火相融,结果还是会和当年一样……”
“够了。”
宁佳书的笑容里终于有了裂纹,“你再说这些我就把意大利面扣你脑袋上。”
“你扣吧,”和畅指着自己的脑袋,“佳书,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能相信,不能包容你,我可以。”
“因为我爱你。”
和畅生得白净,显小,像弟弟,从前就不是宁佳书喜欢的类型,以后也不会是,但他干净的眼睛凝望她说出这句话,宁佳书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因为她知道和畅说的不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