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林知夏第一次去江逾白家里做客,和一群小朋友玩了“泡泡球大战”,那时聂天清也在场。其他小朋友都说,聂天清是省立一中的高材生,学习成绩很好,很厉害。
后来,林知夏考入省立一中,聂天清就成了她的学长。不过,她和聂天清讲过的话,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十句。
江逾白对“聂天清”这三个字隐约有些印象。聂天清朝他伸出一只手,他下意识地与聂天清握手——这一幕不像是昔日的学长学弟重逢,倒像是商业谈判中的甲方乙方相会。
聂天清主动开口道:“我来是参加秋招面试的,你们呢?”
江逾白简略地概括道:“我们和大学合作,建了一个新兴科技实验室,业务还在起步阶段。”
江逾白透露的这些信息,在网上都能查到。林知夏任职的大学也不是第一次与企业合作,各方面的规章流程都比较成熟,与此相关的第一手新闻都是学院内部的行政人员亲笔撰写。
聂天清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他和江逾白寒暄两句,就打算先走一步,临走前,他的目光转向林知夏,冲她点了一下头。
林知夏朝他挥了挥手。
他挑眉,然后笑了。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江逾白站在原地,静立片刻。
江逾白看过今年的秋招简章,所有岗位的秋招面试日期都被安排在十月中旬,眼下还是九月下旬,换句话说,聂天清来这家公司并不是为了面试,那他是要干什么?何必刻意撒谎?
江逾白知道聂天清是省立一中的学长。经过一番短暂的思考,江逾白也没想起来他和聂天清的交集。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泡泡球大战”,早已在江逾白的记忆中淡出,他只记得林知夏怀抱着泡泡球拯救全组的飒爽英姿,至于聂天清当年的性格和行为习惯……就是遥远到无法考证的往事了。
林知夏的声音打断了江逾白的思路:“你在想什么?聂天清的事情吗?”
江逾白隐瞒道:“没什么。”
林知夏低头一笑:“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出来。”
话音未落,林泽秋刚好从林知夏面前走过,当然也听见了林知夏的这句话。
林泽秋双手紧紧揣在上衣口袋里,适时插了一句话:“林知夏小时候就很聪明,这些年脑子得到了锻炼,只会越来越聪明,你有事,别瞒着她,被她发现了,补救也来不及。”
林泽秋光明正大地威胁江逾白,江逾白非但没生气,还有些好笑,他爆出一个惊天大料:“我和夏夏每年都会交换日记,她知道我的所有秘密。”
这倒是真的。
林知夏附和道:“对的,我和江逾白交换了十几年的日记。他还会拍照片,夹进日记本里,只给我一个人看。”
林泽秋败了。
他无话可说。
他斜挎着公文包,缓步靠近江逾白的一辆车。
江逾白就像林泽秋的司机一样帮他拉开后座的车门,自然而然地等他上车——这让林泽秋稍微有点受用。
然而,林泽秋才刚坐稳,江逾白就“啪”地一声关紧车门。他牵住林知夏的手腕,又让林知夏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林知夏扭头看了一眼后排的林泽秋:“哥哥?”
林泽秋一手托腮。
林知夏又喊他:“哥哥?”
林泽秋置若罔闻。
换作小时候的林知夏,八成就会爆发一连串的“哥哥哥哥哥哥”,而今,林知夏长大了,她早就有了多种多样的战术。她格外平静地说:“我想通知你一件事,你在互联网公司工作,肯定比我更清楚现在小型零售实体店的业绩比不上网店。我和妈妈商量过了,让她把安城小区的老房子卖了,剩下的钱交给我,我帮她做理财投……”
林泽秋终于应声道:“你想让爸妈退休养老?”
“是的,”林知夏回答,“他们太辛苦了。”
林泽秋靠上椅背。他伸长双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比林知夏早出生几年,林知夏还没懂事时,他就见过家里的大人有多辛苦。
他自言自语道:“我双手赞成爸妈退休,早该养一养了,饭舍不得吃,东西舍不得用,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城里人。”
此话一出,他又后知后觉——江逾白还坐在车里。
此时,江逾白充当了司机的角色。他手握方向盘,汽车在公路上奔驰,他没有打断林知夏和林泽秋的兄妹谈话,就像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司机。
林泽秋双手抱臂,视线扫过江逾白的侧影。
林知夏并未察觉气氛微妙,仍然在滔滔不绝:“爸爸想学太极,我给他报了一个太极班,就在我们小区的健身房里上课,每周一到周四……”
林泽秋恍然反应过来:“你和爸妈讲好了这么些事,爸妈怎么都没告诉我?”
林知夏解释道:“我前几天工作不忙,早晨起床早,就在家里和爸爸妈妈聊天,你那时候还没睡醒。你在晚饭的餐桌上也不怎么讲话……”
林泽秋心情复杂。在他的家里,凡是应当由兄长承担的责任,全部都被妹妹一个人扛下来了。
*
更让林泽秋感到糟心的是,第二天一大早,林知夏收拾好了行李箱,和爸爸妈妈打过招呼,就搬去江逾白家里“暂住”了。
林泽秋送林知夏出门时,林知夏还再三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是一个空气清新的秋日早晨,淡色的晨雾笼罩着拂晓的城市,四处飘荡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江逾白双手揣兜站在小区单元楼的楼下。他抬头望向天空,神情与往日相同,仅仅一个侧脸也十分引人注目,从他的额头到鼻梁、嘴唇、下巴勾出一条线,那线条也是完美无缺的。
林知夏敏感地察觉到,江逾白的心态和平日里不同——虽然他的神色和外表都毫无变化。
她拖着行李箱蹬蹬地跑向他。
林泽秋在后面喊她:“喂,你急什么?”
哎,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
见到男朋友还这么激动,实在是不够稳重,林泽秋心想。
林知夏才不管林泽秋怎么喊她。她跳到江逾白的面前,与他对视了短短几秒,就问:“你怎么了?”
“这两天,公司的事情很多,”江逾白耐心解释道,“我可能没时间……”
话音一顿。
他还在酝酿措词。
林知夏猜出他的意思:“没时间和我相处?”
江逾白立刻否认:“不是。”
林知夏却很体贴,也洞穿了他的心思:“我们都长大了,要工作,要负起责任……你成长得很好,情商很高,特别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但你不用对我那样……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我有话直说,直来直往,就像我对你一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说完,林知夏就把行李箱藏到了她的身后。
碍于林泽秋还像根棍子一样立在不远处,林知夏不能对江逾白做出任何亲密举动。她笔直地站好,简单地表态道:“你先忙工作吧,我不去你家住了。”
江逾白没料到她会考虑得如此妥帖。
然而下一秒,他就像抢亲一样紧握林知夏的腕骨不放手。她双眼一眨不眨,企图通过观察他的表情推测他的境遇,但他蓦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之间,海棠和秋桂都要黯然失色。
“别笑了,”林知夏十分清醒,“你吃过早饭了吗?去我家吃点早饭吧。”
江逾白诚实地说:“昨晚和你分开以后,我什么也没吃。”
“没吃晚饭吗?”
“是的。”
林知夏有些严肃:“再忙也要吃饭。”又问:“你想吃什么样的早饭?”
江逾白心不在焉,脱口而出道:“你喂我?”
第147章 晨昏
林知夏没有丝毫犹豫,爽快答应道:“没问题。”
就这样,她把江逾白拉回了家。
爸爸妈妈都出门了,林泽秋也要上班。
林泽秋背起双肩包,瞥了一眼江逾白。他听说江逾白工作很忙,连着落下了两顿饭,大清早的饿着肚子就来接他妹妹,他忽然觉得这小子也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就勉强说了两句好话:“厨房里有热粥和热包子,桌上有萝卜干和酸豆角,你垫垫肚子吧。”
江逾白站在他的背后,毫不见外地应声说:“谢谢大舅哥。”
林知夏哈哈大笑。
林泽秋浑身一僵。
他还没正式认可江逾白的“妹夫”身份,这小子竟然就把“大舅哥”叫出口了,简直不知廉耻!他推开玄关的正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哥哥现在好像不会和你吵架了。”林知夏总结道。
江逾白附和道:“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林知夏再一次发出感慨:“你的情绪真的很稳定,很成熟,不像小时候,我稍微逗一逗你,你的耳朵就红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路过一根房柱时,江逾白抬手搭着柱子,也拦下了她的去路。她背靠着冰凉的柱身,起先还低着头,后来,她的视线顺着他的衣领一寸寸上移,停在他的脖颈处,他就弯下腰来,与她呼吸交缠,又低声叫她:“夏夏……”
每当他喃喃自语般地念起“夏夏”,他的潜台词就是:我想吻你,我想亲近你。
他总是记着林知夏异于常人的记忆水平,每一次亲热的前奏都饱含着情难自抑的基调,又因为他一贯展现出禁欲派的保守作风,他所表露的前后反差就让林知夏热血沸腾。
白纱窗帘飘荡不休,偌大的客厅略显空旷,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林知夏凑近他的耳边,唇瓣触碰他的耳垂,并用法语回复道:“Tupeuxm’embrassermai(你可以吻我)。”她强调道:“toutmoment(任何时候)。”
他们在清晨的阳光中接吻。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融化,落地窗外的城市刚从晨雾中苏醒,露台上的大理石瓷砖倒映着朝霞的落影。
*
今天上午九点,林知夏要给本科生上课。
她必须在八点半之前出门。
早上八点左右,林知夏还坐在桌边,给江逾白喂了一勺稀饭——江逾白表现得很不好意思。他才刚吃了一口,动作就稍显迟疑,虽然他很享受林知夏的关怀,但是,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没有这样麻烦过别人。
林知夏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致高涨:“你再吃一点嘛。”
说完,她递出勺子,送到他的唇边。
江逾白竟然端起一碗白粥,像屠夫喝酒一样仰头闷了半碗。他还执着筷子,往碗里拨了几块“香炒萝卜干”,根本看不出一丁点挑食的迹象,他仿佛是一个很好养的人。
林知夏夹给他的包子,他全都吃下去了,全程没发出一丝声音——林知夏和他吃过很多次饭,只觉得旁观他喝水进餐都蕴含了几分生活乐趣。
她一手撑腮,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他放下筷子,和她对视。
林知夏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透明亮,漫天星辰仿佛闪耀在她的眼睛里,江逾白不自觉看得入迷,甚至想在今天向她求婚……戒指已经买好了,天鹅绒的盒子被放在他的卧室床头。
林知夏猜不到江逾白的所思所想。她只说:“快到点了,我要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