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七个巴掌了。
他把头歪向一边,站定,不再回来。
母亲停了。
领口乱了。
一份份标满了音标的纸片飘落一地,他不敢去捡起来,也不动。
老师跟他说,你可以的。
真的吗。
他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开口,他听不见。
手里什么都攥不住。
他抬抬眼,对母亲问。
你很讨厌我吗。
实际上读书对于他来说已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自从他失聪后,他身上的天赋就一样一样地剥离开来,现实好似洪水迅猛,将剩余的一点幻想碾成粉末。
那位人很好的英语老师,看他英语差,下课就帮他开小灶。
他说过自己聋,听不到。
没关系,老师浅浅微笑,眯着眼说跟着读几遍就会了。
他读了几遍,读不准。
老师很有耐心,一直教他。
其实他有在很努力地跟读,一遍遍练习,即使自己听不到,他很用力地去还原透明无形的声音。
渐渐感觉不对劲,最后他看见老师脸色变了,叫来了母亲。
母亲扯着他的领子,大叫着,你读出来啊。
他缄了一下口,后脑勺被撞到墙上。
不疼,温温的,他的手翘在背后,不松开。
不知道下一秒还会发生什么,母亲气急败坏,抓起一把纸张砸在他脸上,散落,像纷纷扬扬的白蝴蝶。
他当时只在想,好漂亮。
这一切都好漂亮。
灯光很亮,闪着白光,耀眼。
窗口外面万里无云,飞过了一只白鸽。
低头看自己一眼,狼狈的样子,很好看。
起码别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在灰色的办公桌前,他站着,老师俯下头来给他一个一个单词地指着。
老师:“protect”、“pro—tect”
他:“卜——帖”
老师:“不对,pro—pro—tect”
他:“卜——儿帖”
老师:“pro、pro”
他:“卜”
老师:“pro”
他:“扑”
老师:“p—e—pe”
他:“b—e—be”
他渐渐感觉不对劲,没有出声,最后看见老师脸色变了,淡淡叹了口气。
他望向窗外。
外面没什么好看,就是云。
只是,他也想变成一朵云,往远处飘,只要不被看到,不说话就好。
☆、向日葵
请把你的心给我,与我为伍,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有些害怕。
——王尔德
-
“滚!滚啊——”
玻璃瓶的碰砸声碎成了地面上的亮光,晶片总是会溅到她脚下,很刺,细细的,她抬头,只见母亲凌乱的头发。
她看着一片死寂,站在那里。
父亲挥舞着半截酒瓶,在空寂的客厅里大喊大叫。像个疯子,头发乱拗。
一下,又一下。母亲在哭,她只能静静地看着。
不理解。
她蹲下来,捡起一块玻璃片,对着灯光。
五彩斑斓。
童年。
-
她放下书,抬眼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五点了。
自习课可以上可以不上,管得很松,翘一下也没关系。教室里已经零零碎碎不剩几个人。
她起身,向后转去。
在他面前,她翻弄了一下他桌面上的东西。
「我带你出去玩吧。」
她说。
他缓缓抬头,望向她,眼中淡淡地掠过了些疑惑。
她背上书包,自作主张,盖上了他桌面上的书。白色纹路的被随意放置在一边,映衬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灿烂。
拉起了他。
-
四月的槐花清香地缀在枝头,母亲扯着她的手,出了家门,巷子里旁坐的人都朝她们打招呼。
独独走过小巷,向着路口去。巷口总是会很明亮,像个沾染了太阳的方砖在发着光。
一转过去,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们要去买菜。母亲穿着一件浅粉色的针织毛衣,很漂亮。
底下的药膏是青色的,绿绿的,像四五月青绿的茂密树层一样。她的手指摁上去的时候,母亲拧眉张着口,她知道那大概是疼。
手上还有青草膏的气味。
到了街市,小摩托和三轮车来来往往。她还能闻到槐花的味道,甜甜的,涩涩的,飘得很远。母亲带着她在一处摊位上停了下来,蓝色的帐篷遮挡着太阳,里面挂着很多花裙子,点点的碎花。
张望两下,她恍然听到摆摊的女人带着笑脸夸了她一句:“这小女孩真漂亮。”
紧紧牵着她的手松了一下,她顿顿,对着面前的人,略微有些羞涩起来。
母亲从身后轻轻推了一推她,她被推得前一步,有些害怕、无助,露出了一个含春灿烂的笑容。
向蕊。
就是向日葵的蕊心。
要很活泼,很开朗,一直向着太阳。
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笑着。爱笑的女孩子是没人去欺负的。
母亲是这样教她的。
母亲给她挑了一件小花裙子,清清淡淡的旧粉色,比在她身上就是好看。小姑娘水灵,眼眸清澈,短发乖巧齐肩,显得很是清秀。
她低头看看,想起了父亲给自己买的红裙子,那是很不一样的感觉,有些不情愿。
她们付了钱,母亲继续拉起她的手,走到了菜市场里去。
那里面暗暗的,还有些乱乱的气味,铁皮顶下,各种吵闹的声音回荡不绝,她很开心,淡淡的嗡嗡声在她耳边回响,滑进耳朵中都成为呜呜的柔声。
鱼、青菜,走过一个一个案板,母亲的另一只手上挂了几种颜色的塑料袋子,有些干,有些湿漉漉的。买了很多菜,她们走出那条道,看见了泛亮的空光。
步伐穿过满地白蒙蒙的水果薄套,走过桥,走过松柏路。
她们重新回了巷子,到了低矮的家门。
向蕊抬头,她看见了阳台上的撑衣竹竿,黄黄的,带着点青,飘着洗得发白的被单。
乐鸣家的窗子没有关,被风吹着摇着。
一阵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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