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她跟当年第一次与她说话时的她,真的天差地别。
第一次正式交谈那天是她的生日,当然那个时候的陆允并不知道。
在他眼里她只是班里转过来一个月的新同学,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却也真是个洋娃娃,不爱说话,也不合群。
他知道班里有人偷偷说她,叫她小哑巴。
可能是因为父亲是军人的原因。他也有英雄情结,成为英雄的第一大要素就是同情弱者。
谁是弱者,那个小哑巴洋娃娃。
那天放学,班上几个最调皮的同学又欺负了单季秋。在路上还沾沾自喜,说什么下次不扯她头发了,下次给她文具盒里放小虫子。
陆允当时就愠怒了,上去跟几个人理论。理论不成,便干了一架。
他赢了,但是手还是擦伤了。
回到爷爷这边写作业,写完了作业准备上天台玩一会儿,就看到了蹲在那儿小小一坨,像个没人要的狗崽崽似的小姑娘。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还下意识的往里边靠了靠,一双澄澈的双眼里满是警惕。
“小……”他蹲在她面前,“哑巴”在喉咙里拐了个弯,就变了喊法:“小崽崽,没有人天生就该被欺负。你不想被别人欺负,不被他们看不起,那就得让自己强大起来。”
倒是没想到从不在班里说话,连老师都几乎放弃了让她回答问题的“小哑巴”,居然跟他说话了。
他内心还挺激动雀跃的。
第一次当英雄,还挂了点儿彩,但至少是值得的。
不过,他考虑到自己是一个“成熟”的英雄,便微笑地掏出了本来自己要吃的大白兔奶糖给了她。
其实那时候的陆允误解了单季秋躲在那儿的真正原因。
不过,也是从那两颗大白兔开始,打开了他们之间的友谊之门。
单季秋也开始学着变成一个正常学生的样子。试着跟人交流,话还是不多,但至少大家知道她不是个哑巴。
当然,那群人偶尔还是会欺负单季秋,而陆允也会帮她欺负回来。
这种成就感居然比他考第一名还要让他开心,他也终于能切身的体会到爸爸救人的那种心情了。
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单季秋这一年里开朗了不少,成绩也有所提升。
直到她七岁生日那天,陆允在天台上发现了浑身是伤的小崽崽。
单季秋的外婆一年前搬来跟跟陆允爷爷奶奶成了邻居。
两个小孩儿也经常一起写作业,玩耍,很多家长里短的事还是知道一星半点。
比如,陆允知道单季秋的妈妈精神状态有时候不太好,好像还会打她。
但他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她手臂上,脖子上都有明显的青红色,触目惊心。
可是这个人是她妈妈,不是那些同学,他也没办法帮她。
陆允本来伸手去碰她的脖子,她吓得往后一缩。
他见她害怕,便往下,伸出手指去帮她揉揉那些伤痕,问她疼吗?
她却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可还在忍耐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看上去委屈又无助,让人心疼。
于是,陆允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她,他对她说:“崽崽,叫我一声阿允哥哥,我护着你。以后哪儿疼哪儿痛,找我。”
她终于有了反应,问他是不是真的。他们拉了钩,他便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阿允哥哥。
然而那天,单季秋的妈妈自杀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那之后,陆允知道了那一天原来是单季秋的生日。她被打的伤痕累累,而打她的妈妈还抛弃了她。
从那以后,单季秋对“生日”两个字似乎产生了心理过渡到生理上的排斥。
后来有一次陆允在她生日的那天跟她说“生日快乐”的时候,她竟然吐了。
她外婆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心理病,不算严重但也急不得。让他们不要提可能让她受刺激的人或者事物等字眼,慢慢控制调养。
还好,单季秋在外婆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康复。
余可夏他们当年的惊喜纯属于意外,之后大家也达成一致协议,单季秋生日这天,请她吃吃喝喝,让她开心就好了。
而陆允也从不会在这一天给她买生日蛋糕,太明显了。
可是又不想她过生日的时候没生日蛋糕吃,便特地选她每年的农历生日这天买给她吃。
得亏他发现这傻丫头不记农历生日,每次都能被他糊弄过去。
今天是因为单季秋在火锅店里的表现,明明知道大家的意图,还谢谢大家。
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开心。
以至于,大家开玩笑说老板娘看上他,他也能顺着开没边儿的玩笑。
这是个契机,他就想试一试。
既然她能跨出第一步来,剩下的他来带着她走。带她彻底走出来,不让她被心病纠缠她一辈子。
从现在的试探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来。
让她终有一天能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在生日这天光明正大的接受祝福。收到礼物,许愿,吹蜡烛,吃生日蛋糕。
反正吧,现在这么一看,他好像赌对了。
小丫头真的有在消化那些痛苦,也在努力的学着去释怀和遗忘。
是好事,是特别好的事。
天台风大,夜风一起从头凉到脚。
单季秋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她琢磨着赶紧吃完,赶紧下去,实在是太冷了。
“秋崽崽,帮我拿着。”陆允将手里的蛋糕盘递给了单季秋。
单季秋茫然地接了过来,一只手端着一个蛋糕盘子,不明所以地瞅着陆允。
只见少年拉开卫衣拉链,左手扯右手袖口一拉,右手拉左手袖口一扯,轻松地将卫衣外套给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色长袖T。
然后,单季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陆允拎着他的黑色卫衣外套的两边,顺时针朝她头顶上绕了半圈,衣服顺势盖了下来。
淡淡的薄荷味儿混着洗衣粉的淡香自头顶带到了她身上。
伴随着带有少年体温的衣服稳妥地降落,包裹住她的背脊。
“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么,穿这点儿就上来了,找死啊?”
陆允一边训斥着,一边提着卫衣两边的领子往前拉。
拿衣服把人包裹住了,掀眸对上单季秋的双眼,勾唇一笑,添了声,“小丫头片子。”
好好的气氛被破坏了,单季秋咬了下牙,皮笑肉不笑起来:“你能不能别崽崽,小丫头的叫,你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这感觉像是大了她几十年似的。
尤其是“秋崽崽”。
小时候刚跟他熟识那会儿就一口一个“崽崽”的叫她。她说过让他别这么叫她,结果人家及不在意地“好”的一声,转口就叫她“秋崽崽”。
这一叫就叫到现在,叫的别提有多顺口了。
陆允不疾不徐地去拿回自己的蛋糕盘子,理所当然道:“大你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你都得是崽崽,小丫头。”
单季秋:“……”强词夺理。
陆允见单季秋一时语噎,笑着往椅背上一靠。长腿大喇喇地敞着,一边挖着蛋糕吃,一边望着天。
须臾,身边的姑娘开口询问:“你不冷么?”
陆允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把盘子往地上一放,拎起可乐喝了一口,这才偏头瞅着单季秋:“我是男人,火气大。”
单季秋真是无法苟同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一口一个“我是男人”“我们男人”这种话。
像是一种,他们在急需证明自己已经成熟,不再幼稚的一种幼稚表现。
“哦。”单季秋也把蛋糕盘暂时搁下,顺手拎起椅子旁边的可乐,换了条腿来跷二郎腿,毫不客气地对陆允说:“我是少女,我冷。”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的抬头望着黑幕上点缀的星辰和盈盈的月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单季秋盯着月亮,幽幽开口:“你看,月亮是地球唯一卫星,跟我们相隔只有38万公里,但偏偏只能在一万公里外遥遥相望不能靠近。看着冷漠,却又在每一个夜里反射太阳光温暖着地球。”
陆允笑:“这不因为洛希极限么,如果再靠近,那月球就该牺牲了。”
“能抛开物理么?”单季秋无语,“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我这不是摆事实讲道理么。”陆允说。
“切。”单季秋斜了一眼陆允。
“您继续。”
“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水星。”
“怎么说?”陆允捧哏。
“因为水星没有卫星啊,却又是最接近太阳的行星。孤独又执拗,不确定太阳能不能看到它,却甘愿耗尽它这一生的生命周期。”
就像我跟你,我是孤独的水星,而你是众星陪伴的太阳。
距离虽近,却求而不得。
又或许,每一个暗恋者都是水星吧。
怎么突然伤感了?
单季秋赶紧地从水星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回到现实:“那你说,咱们今晚能看到流星么?”
陆允对单季秋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聊法搞的是哭笑不得:“你这还真当我是天体观测仪了呢。”
单季秋:“我就假设一下。”
陆允:“那你想许愿么?”
单季秋:“有当然就许。”
陆允:“你还挺随意。”